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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之英雄观
9.11恐怖袭击事件之认识
针对9.11美国被恐怖分子袭击事件,有不少中国网民在网上叫好。
为此,引发了不少争议。
许多人认为这是中国人道德堕落的表现而表示出极大的愤慨,但也有人从另外的角度,表述了对国人心态的某种理解和对这种叫好心态的某种辩解。
本文的目的就是力图对中国网民在网上叫好的心态做一番深入的分析,进而从东西方文化中不同的英雄观的分析中得到某种启示。
首先,网上叫好就一定意味着道德的堕落么?
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是经不起逻辑推敲的。
道德的堕落固然是指违反人类某种公认的、正当的行为准则,但这里有一个逻辑前提,那就是利己的动机。
例如,人人都认为,上公共汽车挤抢座位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有人明知如此却为何偏还要这样做?
当中的客观原因是:
人多座位少,有人为了贪图享有座位的舒适而牺牲了礼让的道德准则。
由此推理,如果公共汽车总是空座位很多、而等车的人很少,以至于排在末尾上车的人亦可随便占到舒适的座位的话,人们自然就不会去挤抢——不道德的行为失去了利己动机,也自然就不再存在了。
事实上,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无论品德是好是坏,总不会毫无目的地去做不道德的事情,来授人以不道德之柄。
这样,如果指责“911事件”在网上叫好的中国网民们道德堕落,我实在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动机来故意这样展示出自己的不道德:
这个事件与中国网民没有任何利益上的联系。
所以,这一“叫好现象”不能用道德堕落的原因来解释。
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词汇来表达,不用“道德堕落”,而用“道德判断”来描述呢?
叫好者在叫好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不道德的,等到旁人都来谴责这种叫好行为时叫好者这时才忽然发现:
“原来我的道德水准是如此低下,其他人都比我的道德素质高”。
这有可能吗?
回答依然是否定的。
你可以指责中国人的道德水平低下,如中国市场上居然有这么多的假冒伪劣产品。
但只要是人,一个成年的、有理性的人,绝不会昏庸地认为,生产销售这些假冒伪劣产品是符合道德的,即便当是事人也会这么认为。
那么,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这依然可以归结为动机:
为了获取利润,别人都这么干我也这么干就没有什么不安,尽管这并不道德。
事实上,不涉及复杂行为的、日常基本道德水准是全人类通用的,不存在正常智力的人理解不了的问题。
总之,笔者认为,对“911事件”的中国网民叫好这一现象,是与道德无关的:
网民们不是不懂做人要有基本的道德要求,同时也没有任何动机来故意表现出不道德以激起民愤。
也有人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了中国网民的心态:
网上叫好乃国人情绪的宣泄,这不是出于利益的动机,而是报复心理的释然。
那些拍手叫好者之所以叫好,并不是认为无辜的受害者“死得活该”,而是为美国的霸权遭到了报应而叫好。
犹如在不少中国的戏曲里,通常恶霸本人没有被复仇者所杀害,而无辜的人,如恶霸的独生子倒成了替罪羊。
虽说这是悲剧,却也让人出了口恶气:
能让恶霸的心里狠狠刺痛一下,看到时常欺负我的人也遭了殃,此乃恶有恶报也。
这一解释否定了对拍手者的道德谴责。
因为拍手称快的对象是“霸权”,而不是“受害者”。
在对“恶霸之仇”的敌意得到宣泄之同时,并非就没有了对“恶霸之子的无辜”的同情,二者并不矛盾。
当然,联系到这次袭击事件,美国政府到底是不是“恶霸”,或者即便美国是“恶霸”,如此恐怖主义的袭击是否严重地过了头,而成了全人类的敌人,这已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种解释是具有某种合理性的。
因为近来中美的敌对情绪达到了空前的高涨,美国最近的民意调查,不是有近四分之一的美国人把中国看成敌人么?
把美国看成敌人的中国人的比例然没有具体调查数据,但有了前年中国大使馆被炸的旧恨加上年初的中美飞机相撞事件的新仇,很可能比例还要高于前面的1/4。
既然彼此为仇,此刻国人在网上叫好,宣泄一下自己的压抑情绪又有什么奇怪呢?
但是,这种解释也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至少不能认为它就是拍手成快的全部原因。
笔者的分析如下:
如果把这次认为这次恐怖份子的人为袭击看成是报应,那么,去年美国的洛杉矶大地震(财产损失与这次袭击差不多,虽然死亡人数要少得多)乃是天灾,按中国人的观念,天灾比人祸更加贴近“报应”的概念。
再比较一下当时和现在中美之间的仇恨程度。
针对99年的“大使馆被炸”和“中美飞机相撞”两个事件,前者中国政府和民众的愤怒反应显然更为激烈。
虽然2000年洛杉矶大地震时“中美飞机相撞”事件还没有发生,但按仇恨程度随时间按指数衰减的规律,2000年时中国人对美国的仇恨未必比现在少。
那么,按照前面的分析,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当时中国网民并没有认为洛杉矶大地震是报应而叫好呢?
也许,这种分析有些牵强。
那么就这么假定吧,假如这次美国的灾难不是恐怖主义的袭击,而是由于一场发生在纽约和华盛顿的大地震所引起,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也同样巨大,那么中国网民还可能拍手叫好吗?
虽然历史不可以假如,但我把这个问题提出以后,几乎所有人的直觉都认为,如果是地震,叫好的可能性不大。
分析至此,我们就已经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1)单是“报应”的心理,还不足以触发中国网民的叫好;
2)进一步触发中国网民的叫好的心理动机似乎更应当聚焦在“恐怖袭击”上,而不是由它所导致的美国的“人财损失”。
这一聚焦的结果,也就提出了另外一个尖锐的问题:
对“恐怖行为”,东西方人呈现出了不同的心态。
而中国人的潜意识里对“恐怖袭击”的态度可能是网上叫好的重要原因。
下面的分析将指出,潜意识里中国人和西方人的“英雄观”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
正是这种观念导致了某些国人对“911事件”与西方人会有迥然不同的感受。
让我们暂时远离对“911事件”的主题,来谈谈东西文化的英雄观。
英雄当然都是整个社会所崇拜的偶像,但东西方人对英雄偶像的标准是大不相同的。
最近不久,美国一家从事市场研究和咨询的公司“哈里斯互动”与《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合作,以“谁是你心目中的英雄”为题,对1022名美国人进行了民意调查,最后公布了一份“美国英雄谱”,排行前10名的名单如下:
1.耶稣,2.马丁·路德·金,3.科林·鲍威尔,4.约翰·肯尼迪,5.特丽莎修女,6.罗纳德·里根,7.亚伯拉罕·林肯,8.约翰·韦恩(影星),9.迈克尔·乔丹,10.比尔·克林顿。
从以上名单不难看出,美国的思路很简单,英雄等于对社会的正面贡献,这既包括精神文化价值,也包括物质财富。
最近的两位种总统,里根和克林顿都榜上有名,不就是因为他们当总统时,美国经济十分强劲吗?
显然,这种英雄观在中国人看来,是十分滑稽可笑的。
笔者没有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的排行调查资料。
但本人觉得,中国人心目中的所谓英雄,大概最重要的品质是“视死如归”,这与他们对社会是否有多大的精神或物质贡献并没有什么关系。
戌戊变法的“公车上书”的康有为和梁启超可以被认为是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人物,但比起“以死来唤起民众”的谭嗣同来,中国人更认为后者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人物之所以是英雄,之所以伟大,在于他们绝没有“好死不如赖活”的普通人所信奉的活命哲学。
而生前是否有影响力、是否有地位、学识,似乎都不影响英雄形象,“视死如归”就已经足够:
把脑袋伸向铡刀的刘胡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甚至是英雄形象的必要条件:
没有表现出“视死如归”,哪怕获得再多荣誉,成了无数人的偶像,都谈不上是英雄,例如与刘胡兰同样获得毛泽东题词的雷锋,从60年代一直延续歌颂到今天,乃共和国历史上最具有生命力的楷模,但雷锋没有机会表现出“视死如归”这一条,他的死并不壮怀激烈。
所以,中国人只是把雷锋更多地看作是榜样、模范,而不是英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西方人的观念里,把人的生命看得是如此重要,以致于在战场上千方百计地使自己活下来的人能够被视为英雄,而悲壮地牺牲并没有多大意义。
如不少美国文学作品、电影中都刻意表现出一位孤胆英雄,在种种恶劣的环境下,运用自己身体的灵巧和头脑的机智而侥幸生存下来,其惊心动魄令美国观众大加赞赏,但这却往往很难得到中国人的苟同。
如果说虚构的艺术形象不能说明太多问题的话,那么现实中对待战俘的态度就能更典型地说明问题。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本投降仪式在美军战列舰“密苏里”号上举行。
上午九时,占领军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举动,有记者这样回忆那一历史时刻:
“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代表盟军在投降书上签字时,突然招呼陆军少将乔纳森·温赖特和英国陆军中校亚瑟·帕西瓦尔,请他们过来站在自己的身后。
一九四二年,温赖特在菲律宾、帕西瓦尔在新加坡向日军投降,两人都是刚从中国满洲的战俘营里获释,然后乘飞机匆匆赶来的。
”这是多么令人惊讶不已。
因为他们现在占据着的,是历史镜头前最显要的位置,按说该属于那些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才是,现在这巨大的荣誉却分配给了两个在战争初期就当了俘虏的人。
麦克阿瑟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来自于西方文化对生命的态度和对战争的理解。
超常的礼遇是对他们巨大自卑和精神损失的一种弥补和真诚答谢——在将军眼里,俘虏由于对战争的胜利也有重大贡献,所以也是英雄!
他们无愧于分享这个伟大时刻。
然而,东方人对自己的同胞成为俘虏以后,就要苛刻得多。
当年的朝鲜战争中志愿军的被俘人员尽管在俘虏营同敌人顽强地斗争过,但后来却得到了长期不公正的待遇——并不能完全把这归咎于中共的极左,事实上日本人更是把俘虏看成败类,在战败时只有切腹自杀才是英雄。
应当说,这是东西方英雄价值观的巨大差异。
当然,任何民族文化的英雄观都有其善恶的标准,恶意行为是绝对不能与英雄联系在一起的。
持枪抢劫银行的歹徒,同样是不怕死,但在任何文化里,这都不可能被视为英雄行为。
不过,中国人和西方人对于英雄的善恶标准,还是有某些不同之处。
在笔者看来,美国人心目的英雄,是与社会文明的进步密切相关的。
正如前面所述,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越大,得到越多的人的肯定和崇拜,他也就越有可能成为西方世界的英雄。
约翰·韦恩和迈克尔·乔丹分别是影星和体育明星,居然也是英雄,中国人就觉得不可思议。
中国人骨子里的善恶标准,似乎依然带有更多的封建色彩,如忠、义和对自我的强烈的道德束缚,这不仅与对社会的贡献关系不大,甚至与成败关系都不大,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是也。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年岳飞如果置12道金牌不顾,最后打败了金兵,从而保住了宋朝。
固然他在国人眼里他可能依然是英雄,但英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反而没有如此视死如归地回朝廷受斩这般催人泪下。
《三国》里的英雄,虽败犹荣,无非就是一个“义”字。
有时,忠和义都谈不上,“死要面子”也能英名百世,楚霸王邬江自刎,就是因为无颜见江东父老。
若霸王当年听毛主席的话,在江东父老革命群众的支持下,坚持“敌进我退、敌驻我骚”的游击战,说不定还能扳本,但楚霸王就没有了英雄的光辉形象,而流于“成王败寇”之俗套了。
古往今来的各种行刺事件,大概和如今的恐怖主义行径具有直接的可比性。
在西方国家,刺客是很难与英雄划等号的。
谁会把刺死林肯总统的演员布恩当成英雄来崇拜?
相反,林肯、肯尼迪这两位总统在美国人民心目中的声望之高,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是被刺而亡的不无联系。
相形之下,刺杀秦王的勇士荆轲却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千古英雄。
其表达为国牺牲而义无反顾的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几乎是国人妇孺皆知的绝唱。
“荆轲刺秦王”的史案和“布恩刺死林肯”相比,都谈不上对历史进程有何影响,后者行刺成功了,前者甚至未果—--但在两种文化里,后人却有截然不同的评价,这是令人深思的。
现在就可以回到“911事件”这一恐怖袭击的主题上来。
从西方人的观点来看,这种“恐怖袭击”对其极大的愤慨是毫无疑义的。
按西方的价值观,恐怖行为不是在创造价值而是破坏价值,他们不是珍惜生命而是摧残无辜的生命,所以,从西方的价值观来看,恐怖份子是十恶不赦的人类公敌,他们的所作所为绝不能令人容忍的。
但东方文化看到的是硬币的另一面:
不错,恐怖份子是在犯罪。
但是,源于什么样的、顽强的信念,他们居然这样不怕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何而亡?
这与对组织的“忠诚”和“视死如归”之类的中国人所崇尚的品格多少有些联系。
当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但在东方人眼里,对敌人也可以存在某种敬佩:
当年狼琊山五壮士跳崖之时,随之追捕而来的日本兵的表现是,向天空鸣枪致意。
也许,中国网民在键盘上拍打几句叫好的话,多少也含有某种“致意”的情结吧!
最后要说明的是,以上观点只是笔者就事论事的分析,并不代表本人认同或否定某种英雄观,更不表示本人就认为恐怖份子有英雄的一面。
笔者只是提出这一论点,欢迎广大网友理性地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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