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陌生人.docx
- 文档编号:13468354
- 上传时间:2023-06-14
- 格式:DOCX
- 页数:15
- 大小:25.74KB
只爱陌生人.docx
《只爱陌生人.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只爱陌生人.docx(15页珍藏版)》请在冰点文库上搜索。
只爱陌生人
只爱陌生人
一、容易发生故事的天气
容易发生故事的天气总是雨天。
代代说,一个故事可以没有完满的结局,但一定要有美好的开始。
我默不吭声地想,如果站在大雨淋漓的街头避雨,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这样狼狈的样子,怎么能算美好呢
但如果,如果有一把伞,一切便不一样了。
那把伞是蓝底白花的,花开得婉转,骨瓷的白色在雨水中显得通透清灵。
伞把很长,把底是一个流畅的J形弯钩,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上面,并不用力,很慵懒的样子。
有晶莹的雨珠滴溜溜地滚落。
我拨开湿漉漉的乱发,努力抬眼看那个撑伞的人。
可惜,怎么看都是模糊。
代代听到这里,便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苏苏,你的那个病还没有好啊”
我也笑,一点点无奈和自嘲:
“哪有那么容易好呢这个世界上,不容易的事情太多了。
”
代代便不笑了。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塞进一朵爆米花。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时雨中的自己。
那种茫然。
白茫茫一片,像站在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雪里,仿佛自己也成了雪人一般。
那个人也是雪人么一碰就化了。
我望着他,白茫茫的背景里只勾着一个淡淡的黑色轮廓,像深蓝的天幕上半明半灭的一弯新月。
心里隐约知道他高我一个头,有点壮硕。
但他的眼鼻口耳,融成一团,我看不清。
二、那个奇怪的病
那个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某一天醒来,就突然发现,自己眼中的每一个陌生人,都成了白茫茫背景上的一个淡淡轮廓。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仿佛流影,仿若幻觉。
在街上行走时,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一个个平面单薄的铅笔线条人形。
一直以为与这个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那一刻,才突然发现,原来,在我的周围,存在着如此多的陌生人。
我们素不相识,彼此穿越,没有任何冲突与联系,于是,也就不需要认清对方的音容笑貌。
“陌生人”——这种病,是不是可以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当然还是不便的。
不敢跟父母说,偷偷去看了几次医生,未果。
眼科医生建议我做一下心理咨询。
心理医生一脸苦恼: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病症。
不如去做一做脑科检查。
”神经外科的主任像发现了一个宝藏,双眼放绿光:
“你先别急,我们将立刻从国外请回来最权威的专家为你做会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病例啊。
”
我浑身发冷,逃也似地飞奔出医院,不愿被人当做实验的小白鼠。
罢了,罢了,又不是不能活,何必追究那么多
于是一年下来,一些陌生人渐渐变成了朋友,他们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或美或丑,或俊秀或狰狞,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已经成为朋友,既然已经有了交集,外表便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代代常安慰我说,这对于习惯以貌取人的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但也有一些人,渐渐从自己的生命中淡出,仿佛画布上的劣质颜料,经年累月,斑驳脱落。
会在某一天突然看不清他或她的样子。
哪怕面对面的站着,也只能感受到耀眼的一圈白光,心中叹息,明白对面的这个人,已经走远,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不是不伤感。
可是代代说得对,得到了一些,总要失去一些,能量守恒是最现实的真理。
那个为我撑伞的人,我能清楚地看见那把伞,甚至他握伞的手指,可惜看不清他的样貌。
我抬头对他说谢谢,礼貌而矜持。
雨越下越大,他送我去车站乘车,我没有拒绝。
他没有说话,我一直保持安静。
但我们有一种在雨中的默契。
那把伞并不大,刚刚好遮住我们的头顶,仿佛一片敦厚的云。
三、后来
后来见到他,是在康桥北路的一家面包店。
那天又下了雨,我走进店里的时候雨刚刚停,我一眼看到立在墙边的那把伞。
蓝底白花,伞尖触地,盈着一小滩水,闪闪发亮。
那个人转过身来,他的轮廓深了一些。
我能看清他所做的大幅度动作了。
但我不动声色,微微地笑,面颊泛起美好的桃红色。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紧张地弯曲着,右手的食指勾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金黄的芝士面包。
他的手指是我所熟悉的。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千百次,一定了解其中隐藏的秘结,否则,不可能看得如此清楚。
“嗨!
”我打了个招呼。
他只好回礼,声音有些紧:
“你好啊,小姑娘,又没带伞啊”
我才不是小姑娘呢!
我都已经开始靠画漫画赚零花钱了!
虽然腹诽着,但我还是把鼓鼓的长形挎包拉到身前来,拍了拍,说:
“伞在里面呢!
”
他问:
“雨停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说:
“那再见了。
”
他从我身边走过,拿起墙角那把伞,推门走了出去。
我买了一袋全麦吐司,还有一根法国长棍。
刚出门,竟又下起雨来了。
叹了一口气,只好把包里的伞拿出来。
蓝底白花,流畅的J形钩。
我不想让他发现,我买了一把和他一模一样的雨伞。
全麦吐司是一个星期的早餐。
法国长棍掰下一小截,是做橡皮用的。
杂志社的编辑这几天一直在催稿,我知道编辑的为难和着急,毕竟漫画杂志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了。
可是,我也有我的为难和烦闷。
昏天暗地地画,连上自习课的时间都用上了,却越来越没有灵感,仿佛要枯竭一般。
那天晚上,我决定画一个故事,是关于那个男人,和那把雨伞的。
深埋心底的坚持,枝节丛生的误会,残酷冷漠的现实,欲说还休的感情,畅销少女漫画所有的必备要素,我都知道,只是,画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没有结局,我无法安排一个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结局。
丢开炭笔,只想呼呼大睡。
四、再后来
北北拉我去逛街,她要去见网友,想要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太阳出奇的大,我又撑开了那把蓝底白花的伞。
在车水马龙的时光路上,有一条纤细的身形迎面向我们走来。
时间似乎停了一拍,北北拉我的手似乎紧了一下,然后一切如常。
我们过街,那个人从我身边走过去时,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虽然看不清,我却能感受她身上散发出的犹疑与不安。
难道,我认识她
走进千安商场,北北小声地在我耳边惊呼:
“看不出啊,苏苏,你装得这么像,做得这么绝,真是厉害。
”
“什么”我不明所以。
“乔薇啊!
刚刚在街上遇到的,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不认识她了”
我的头轰鸣了一下,原来刚刚那个人是乔薇,原来如此。
乔薇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初中三年,我们无话不说,形影不离,正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要好下去的时候,身为班长的她,在申请保送的名单上做了手脚,让我失去了那个机会。
尘埃落定后,她也曾含着眼泪对我说:
“对不起,苏苏,但保送名额只有一个,我不得不这么选择。
”
是的,人生总有很多选择题,我当然可以表示理解地原谅她,但是她却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有些情谊只是是非题。
最终,我们分道扬镳。
她赢得了那所重点高中的入场券,我输掉了我们的友谊。
再见她,已与陌生人无异。
只是,刚刚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我擦身而过的呢仍然带着内疚又或者怪我小肚鸡肠,用视而不见来惩罚她
其实,我早已经释然。
无论是怎样的难,时间永远是最厉害的解题高手。
如今在我眼里,她已经淡化为一个虚空的黑色轮廓,与这大街上穿行的黑色轮廓没有两样。
北北还在喋喋不休地惊叹我的镇静与冷漠。
得病这一年来,除了代代,没有人知道我的这个症状。
北北有一句话说对了,我装得这么像。
从商场出来,已经是傍晚。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决定去吃韩国烧烤。
东厅广场上人来人往,橙色的灯亮起来,放眼望去,有一个人的身影比其他人要深,我立刻认出他来,就是那个雨伞男子。
这一次,他的样子更加立体了。
我隐隐约约能看见他衣服的颜色,灰绿毛衫、咖啡褐裤子,走得很急,走向广场南边的一家自助餐厅。
我立刻改变了原来的决定,拉着北北向南边走:
“吃自助吧,烧烤我吃不饱。
”
我承认自己居心叵测,也许我只是想看清他的样子。
他果然在里面,沿着长桌,微微弯腰挑选食物。
我丢下包和北北,走到他身边说:
“嗨。
真巧啊。
”
他转过头看见我,似乎是很惊讶。
当然我看不清他惊讶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艰难的情绪:
“是你呀!
的确很巧啊。
”
“你喜欢吃鸡肉和金枪鱼吗”我看到他的盘子里有很多鸡肉和金枪鱼。
“比较划算而已。
”他呵呵的笑。
我心里记得他喜欢吃金黄的芝士面包,便走到西点那一桌,挑了两块饱满的芝士面包放到他的盘子里。
“还是要吃点主食的呀。
”我说。
他有点窘,含含糊糊地笑着,并不说话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沮丧,我是在做什么呢
我舀了很多水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狠命地吃。
北北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
“只吃水果在减肥”
“喜欢水果而已。
喜欢橙子。
”我说得大声,好像在赌气一样。
北北揶揄我:
“他长得很帅啊!
很像艺术家!
”
“是吗”我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我并不清楚他的模样。
“难道不是吗”北北低头吃披萨,“你要加油啊!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吗”
我不想加油,我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但我的确想当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这么多的考试和高考的话,也许,我现在已经是艺术家了。
我暗暗盯着那个人的手指——我唯一能够看清他的部分——他的手指很长很瘦,骨节泛着青色,很萧索的样子。
终于把那个故事画完了。
追梦的人死在了沙滩上,就如夸父死在了追日的途中。
代代让我把结局改掉,还很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
“你干嘛总把结局画得这么凄惨现在的女孩要看的是大团圆结尾!
我说:
“随便吧,随便吧。
只要稿费快点来就行了。
”
我是真的无所谓的,那个故事画到最后完全与雨伞男人无关了。
总是这样,初衷总是敌不过命运的走向。
代代啪的一声挂上电话,她讨厌我这么没志气。
五、又是下雨天
难得交了稿清闲一下,我去了美术馆。
听北北说那里有一个免费摄影展。
摄影展里的人少得可怜,大幅大幅的作品冷冷清清地挂在墙上,我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照片上有风有水,有云有马,只是没有人。
不拍人事民俗,也就显得曲高和寡。
这个摄影师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出来的时候,美术馆的工作人员送给我一本纪念册。
我站在美术馆门前的台阶上,翻开第一页,有一张很大的照片,竟然是那个雨伞男人,他竟然是那个摄影师!
我吃了一惊。
纪念册上的他,渐渐显出了五官,这算得上是我们的又一次见面了吧。
他五官清明,眉尖却簇着一股喷薄而出的气势。
我默默地看了这张照片很久,天暗下来,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
下雨了,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
我没有带伞,捧着纪念册傻站着,心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正犹豫间,他从美术馆里走出来,提着那把我不知道多熟悉的雨伞。
我猜想他的嘴一定张得很大,因为他又用那种艰难的声调说:
“是你!
”
被一个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看到自己影展上门庭冷落,一定很尴尬。
所以我干巴巴地安慰他说:
“照片很美。
”
“谢谢。
”他明显在敷衍。
“我也画画,所以我知道它们是美的。
”我不甘心地再次强调,甚至把随身携带的私密画本拿出来,给他看。
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画,不知为什么,这么轻易暴露在他眼前。
也许我只是想证明,我懂。
那些画与卖钱的漫画完全不同,却和他的影像作品一样,除了人物,什么都有。
他静静地翻看着,我静静地等待着。
雨越下越大,天地寂凉,万物无声,我们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小小的水晶球里,干净、纯粹,容不下一粒杂质,此情此景,让我突然想起一句古老的佛语: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浮生。
良久,他把画本递给我,轻轻地说:
“对不起。
我……看不太懂。
”
我后退一步,定定地望着他,他脸上又现出那种艰难的神情,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艰难的神情。
他在担忧,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痛苦。
也许,他并不想这么频繁地遇到我。
也许,一个人并不想真正看清另一个人,懂得另一个人。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朋友在等我,我先走了。
”我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谢谢你的纪念册。
”我扬扬手中的纪念册,然后转身走进雨中。
他叫我,我开始在雨中跑。
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在叫“哎,哎”。
一声一声,在瓢泼大雨中,仿佛寒号鸟的哀鸣。
我头也不回地冲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如果他也冲进雨中拉住我,而不只是站在台阶上叫我,也许我会停下来的。
但是他没有。
为什么我要这么任性而固执呢
哪怕我已经可以渐渐看清他,我们还是陌生人。
六、偶遇是等待的一种
出乎意料的,那个漫画故事深得人心,那期杂志卖得出奇得好,我决定请军师代代吃饭。
我们在恒山路口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吃寿司,喝清酒,然后去唱午夜ktv,一直唱到东方发白,黎明骤起。
代代问我:
“苏苏,为什么最近总是有心事的样子”
我笑笑:
“我一直都是有心事的样子。
”
画画的人,心里总是藏着一根针,随时准备刺痛自己。
就如同写字的人一样。
她说:
“北北说你遇到了一个艺术家。
”
我说: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
我说的是实话,也是谎话。
我不准备再见他,但却常常遇到他。
他的样子已经完全清楚,我总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寻到他,他却不见我,仿佛瞎了一般,有好几次,甚至直接从我身边走过去,没有任何问候。
也许他已经忘记我,或者想忘记我。
奇怪的是,后来见他,他总是提着一个蓝色的大袋子,似乎很重,手指被勒得生红。
他总是突然停下来,四处张望,然后又失望地继续前进。
他在寻找什么吗他的脸上是寻觅的神情。
从KTV出来,我直接去了漫画社。
在漫画社楼底下,我又一次看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蓝色的大袋子放在脚下。
他头发乱蓬蓬的,眉间那股喷薄而出的气势渐渐散去,一脸疲倦,仿佛一个旅途劳累的归人。
我走过去,轻轻和他打招呼:
“嗨,真巧啊。
”
他听到我的声音,像个盲人一样惊喜异常:
“是啊。
的确很巧。
”
可惜人生并没有这么多巧合,我知道他是在等我。
“你在等我吗”我不想再绕圈子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提起地上的蓝色袋子压到我手上:
“送给你的。
我要走了。
”
袋子很沉,压得我的手生疼。
我飞快地猜想了一下里面装着什么,未果。
我只好舔舔嘴唇,问:
“到哪里去”
“新西兰。
”他给了我一个很简短漂亮的答案。
我说:
“哦!
那祝你一路顺风!
”
我费力地用两只手提着那个沉重的大袋子,如果不是这样,我本来是可以伸出右手来,与他做一个礼貌的告别的。
他点头,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那再见了。
”
我低头不语,再次注意到他的手指,有水珠从微红的指尖悄然滴落,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紧迫与惆怅。
我突然无比怀念第一次看到的那双手,苍白慵懒,无欲无求的手指,让人觉得一切均有余地。
我微微抬起头,眯着双眼,将那两个字拖得很长:
“再——见——”
七、不为人知的病
“后来呢”代代问。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代代露出意味深长的失望表情:
“竟然没有后来!
”
后来,再后来,是她说的,如果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也许不应该计较圆满的结局。
“那他送给你的那个袋子里装着什么”她穷追不舍地打听。
我笑笑,起身走进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被大小不一的橙子塞满,时间过得真快,很多都开始腐烂了。
我拿出一个柔软的橙子,开始切。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橙子开出汁液横流的花瓣,空气里有一种回忆的酸甜。
这是我最爱的食物。
那一天,在那家自助餐厅里,我大声的宣告:
“喜欢水果而已。
喜欢橙子。
”我已经忘记了那一刻他站得有多远,表情有多模糊,可是,他却记下了这句话。
不动声色地,就好像我不动声色地买了一把和他一模一样的雨伞一样。
什么时候,我学会了这样隐忍坚持不动声色地表达。
也许我和他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我把切好的橙子端上来。
代代不客气地拿起一瓣,吃得满嘴金黄。
我也吃,慢慢的吃,一瓣、两瓣、三瓣,吃光了。
天黑了,雨下起来。
越下越大。
我把窗户打开,让雨水打进来,把我的心浇透。
隔着昏沉的雨帘,我看见街道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时有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被疾驰的绿色小车卷走,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呢
也许是另一个世界。
我还是看不清楚。
内心不由有些茫然和喜悦。
我突然问代代:
“代代,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其实都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
“什么呀你怎么这么想”
我回头看她,慢吞吞地解释:
“没什么,突然想到而已。
”
这个问题,其实是那个雨伞男人问我的。
那个蓝色大袋子里,除了金灿灿的橙子,还有一封信。
在那封信里,他说很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呢难道只是因为他说看不懂我的画。
又或者,是因为他越来越无法看清我的样子
他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越是熟悉亲近的人,越是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
反而是陌生人的音容笑貌,清晰得如同没有热度的太阳。
他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穿着淡黄色的宽大毛衣,破金边皮鞋,浑身湿透的瑟缩在雨的一角,仿佛一只刚刚从河里被打捞起来的瘦小月亮。
他说第二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的长形挎包让他想起那把伞的长度。
那把蓝底白花的雨伞无法折叠,就仿佛我脸上羞涩而喜悦的神情无法折叠一样。
他说第三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的五官变得又浅又淡,好像一幅用力太轻的铅笔素描,他突然害怕我走得太近,因为走得越近,消失得越快。
于是只好远远地站着听我说喜欢吃的橙子。
他说第四次看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颜色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他拍下的那些照片,照片上有风有水,有云有马,只是没有人。
他看着我的画,很想对我说一句,他懂得。
但他不敢鼓励我,所有的艺术都是痛的,他不愿见我痛。
“你应该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在大学的银杏树下漫步,穿紫色毛衣,抱着一大堆书,微微笑。
而不是,为创作的痛苦日夜难眠。
”他说。
他还说,第五次看到我的时候,天空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世界变得异常晶白,我站在那场雪地里,周身盈着一圈淡蓝色的光,随时要飞升的样子。
他不敢拉住这样脆弱的我,只能任我在茫茫大雪中越走越远。
我记得,那天的雨,在他眼中,原来已经变成了雪。
他决定要离开,去新西兰。
这是一种怎样的疾病啊竟然比对我的惩罚还要严酷。
也许是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惩罚吧:
我们面对面站着,但是隔着一块巨大的双面哈哈镜,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对方的样子。
最后,他在信的末尾轻描淡写地问:
“你说,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其实都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
我想是的。
刚刚我问代代这个问题时,她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反驳我。
那一刻,我知道一定有一种病症在她身上,是她无法告诉我的。
也许是不停地忘记最亲近的人的脸;也许是说到某一个名字时会立刻口吃;也许是阴天乘公车一定会坐过站;也许是睡觉时永远不能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奇怪的病症。
但是我们都不说。
我们微笑、调侃,有时打闹,但是我们都不说。
不说,是不是也是一种病呢
八、不是结局的结局
我继续画那些结局伤感的漫画。
去面包店买僵硬的法国长棍。
吃汁水横流的鲜嫩橙子。
下雨天撑看那把蓝底白花的雨伞。
很多人模糊的轮廓如潮水般在我身边涌来涌去。
仿佛流影,仿若幻觉。
然后某一天早上出门,没有预兆的,一切突然又变得清晰了。
楼下买烧饼的老头戴着一顶油腻的蓝皮帽,露着油腻的笑容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公交车站里等车的男子有一张线条分明的酷脸,把一张过期报纸翻得哗哗作响;过马路时一个小孩从我身边欢快地跑过,她有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带着一脸天真的笑;路过星巴克时,一个白裙女子落寞地坐着,向落地窗外望,她年轻,眉目清秀,不像冷漠的白领丽人。
仿佛一个咒语突然被解开,这座城市变得鲜活起来,解冻的河流开始汩汩流淌,我失去了我隐密的病症。
我惊喜,然后带着淡淡的失落。
终有那么一天的吧,我们都会痊愈。
只是,那时,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那一天之后,拿起画笔,我再也画不出一根线条;我复读了一年,改学了理科,填报了生物系,从此远离缤纷的颜色;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夏天,当我拿到生物学博士学位之后,我回了一趟老家。
在那个淡绿色的小房间里,我慢慢地清理着从前的杂物,热火朝天满头大汗之际,从一大堆旧报纸杂志里面掉出来一张散页。
我捡起来,呆住了。
那是一本杂志的中插,两幅摄影作品,上面一幅,烟绿的背景下是一把45度角倾斜的长伞。
那把伞是蓝底白花的,花开得婉转,骨瓷的白色在雨水中显得通透清灵。
伞把很长,把底是一个流畅的J形弯钩,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上面,并不用力,很慵懒的样子,有晶莹的雨珠滴溜溜的滚落。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能看清那把伞和他的手指了!
原来,我曾经看过千百次,它们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刻在心底。
但这又是哪一年,哪本杂志上的中插呢我竟然保存了这么久,想必是非常喜欢了。
但后来,竟然又忘记了这么久,想必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我来来回回地看那页中插,看到那幅摄影作品下面有一行蚂蚁般大小的字,很胆怯地印着:
杨宏落摄,1999年3月。
现在,是2011年3月,整整一个轮回。
也许,我注定要用一个轮回的时间来记住那个雨伞男人的名字——杨宏落。
他终究,不算是我生命当中的“陌生人”。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