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 汇评.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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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汇评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得不为之深痛哉!
夫一夫专制,可以将千军;两人牵羊,未有不僵于路者也。
独心所运,不难于造五凤楼曾无黍米之失;聚族而谋,未见其能筑室有成者也。
梁中书以道路多故,人才复难,于是致详致慎,独简杨志而畀之以十万之任,谓之知人,洵无忝矣,即又如之何而必副之以一都管与两虞候乎?
观其所云另有夫人礼物,送与府中宝眷,亦要杨志认领,多恐不知头路。
夫十万已领,何难一担?
若言不知头路,则岂有此人从贵女爱婿边来,现护生辰重宝至于如此之盛,而犹虑及府中之人猜疑顾忌,不视之为机密者也?
是皆中书视十万过重,视杨志过轻。
视十万过重,则意必太师也者,虽富贵双极,然见此十万,必嚇然心动;太师嚇然入神,而中书之宠,固于磐石,夫是故以为此为献,凡以冀其入之得一动心也。
视杨志过轻,则意或杨志也者,本单寒之士,今见此十万,必嚇然心动,杨志嚇然心动,而生辰十担,险于蕉鹿,夫是故以一都管、两虞候为监,凡以防其心之忽一动也。
然其胸中,则又熟有“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之成训者,于是即又伪装夫人一担,以自盖其相疑之迹。
呜呼!
为杨志者,不其难哉!
虽当时亦曾有早晚行住,悉听约束,戒彼三人不得别拗之教敕,然而官之所以得治万民,与将之所以得制三军者,以其惟此一人故也。
今也一杨志,一都管,又二虞候,且四人矣,以四人而欲押此十一禁军,岂有得乎?
《易大传》曰:
“阳一君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一民,小人之道也。
”今中书徒以重视十万、轻视杨志之故,而曲折计划,既已出于小人之道,而尚望黄泥冈上万无一失,殆必无之理矣。
故我谓生辰纲之失,非晁盖八人之罪,亦非十一禁军之罪,亦并非一都管、两虞候之罪,而实皆梁中书之罪也,又奚议焉?
又奚议焉?
曰:
然则杨志即何为而不争之也?
圣叹答曰:
“杨志不可得而争也。
夫十万金珠,重物也,不惟大名百姓之髓脑竭,并中书相公之心血竭矣。
杨志自惟起于单寒,骤蒙显擢,夫乌知彼之遇我厚者之非独为今日之用我乎?
故以十万之故而授统制易,以统制之故而托十万难,此杨志之所深知也。
杨志于何知之?
杨志知年年根括十万以媚于丈人者,是其人必不能以国士遇我者也;不能以国士遇我,而昔者东郭斗武,一日而逾数阶者,是其心中徒望我今日之出死力以相效耳。
譬诸饲鹰喂犬,非不极其恩爱,然彼固断不信鹰之德为凤皇,犬之品为驺虞也。
故于中书未拨都管、虞候之先,志反先告相公只须一个人和小人去。
夫“一个人和小人去”者,非请武阳为副,殆请朝恩为监矣。
若夫杨志早知人之疑之,而终亦主于必去,则固丈夫感恩知报,凡以酬东郭骤迁之遇耳,岂得已哉!
呜呼!
杨志其寓言也,古之国家,以疑立监者,比比皆有,我何能遍言之!
看他写杨志忽然肯去,忽然不肯去,忽然又肯去,忽然又不肯去,笔势夭矫,不可捉搦。
看他写天气酷热,不费笔墨,只一句两句便已焦热杀人。
古称盛冬挂云汉图,满座烦闷,今读此书,乃知真有是事。
看他写一路老都管制人肘处,真乃描摹入画。
嗟乎!
小人习承平之时,忽祸患之事,箕踞当路,摇舌骂人,岂不凿凿可听;而卒之变起仓猝,不可枝梧,为鼠为虎,与之俱败,岂不痛哉!
看他写枣子客人自一处,挑酒人自一处,酒自一处,瓢自一处,虽读者亦几忘其为东溪村中饮酒聚义之人,何况当日身在庐山者耶?
耐庵妙笔,真是独有千古。
看他写卖酒人斗口处,真是绝世奇笔。
盖他人叙此事至此,便欲骎骎相就,读之,满纸皆似惟恐不得卖者矣。
今偏笔笔撇开,如强弓怒马,急不可就,务欲极扳开去,乃至不可收拾,一似惟恐为其买者,真怪事也。
看他写七个枣子客人饶酒,如数鹰争雀,盘旋跳霍,读之欲迷。
】
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袁眉批:
须提此四字,方与劫盗异,方与忠义合。
】取之何碍,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
【余评:
此回吴学究扭住公孙胜,此戏不由睦不烈矣。
】“你好大胆!
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
晁盖笑道:
“教授休取笑,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
“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
”晁盖道:
“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
“吾闻江湖上人多曾说加亮先生大名。
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
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
“再有几个相识在里面,一发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道:
“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
“量小子是个穷主人,怎敢占上!
”吴用道:
“保正哥哥年长。
依著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
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金夹批:
可称晁天王夜梦动天文,东溪村英雄小排座。
】【袁眉批:
便有忠义堂气象。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
“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
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
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
”公孙胜道:
“这一事不须去了。
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金夹批:
妙,一者公孙此来不虚,二者省却许多闲手。
】晁盖道:
“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
“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
【金夹批:
住。
】自有用他处。
”【金夹批:
此五字不与上文连说,乃心计之辞。
】刘唐道:
“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
“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
——亦还要用了白胜。
”【金夹批:
此句方明说出来。
】晁盖道:
“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
【金夹批:
奇文。
】却是硬取?
”【金夹批:
奇文。
】吴用笑道:
“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金夹批:
行军妙诀,加亮之号不虚也。
】力则力取,智则智取。
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
如此如此。
......”晁盖听了大喜,颠著脚,道:
“好妙计!
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
果然赛过诸葛亮!
好计策!
”吴用道:
“休得再提。
常言道: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只可你知我知。
”【容夹批:
做身分。
】晁盖便道:
“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
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
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
“权表薄意,【余评:
晁盖与三阮一会,便送金帛,此王轻财而义士则服,真丈夫矣。
】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
“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
“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话休絮烦。
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
“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
“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
“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
“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著,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无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金夹批:
多时相望,临用忽复疑之,总视十万重,视杨志轻也。
】蔡夫人指著阶下,道:
【袁眉批:
就在眼前指出,方见亲随,与十三四内早晚并不相离应。
】“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著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
不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金夹批:
妙。
】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
“我正忘了你。
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
“恩相差遣,不敢不依。
只不知怎地打点?
几时起身?
”【金夹批:
第一段,不敢不去。
】梁中书道:
“著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著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著『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著。
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
“非是小人推托。
其实去不得。
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金夹批:
第二段,忽然去不得,文势飘忽。
】【容眉批:
是。
】【袁眉批:
英雄必精细,才干得事来。
】梁中书道:
“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来。
如何倒生支词,推辞不去?
”杨志道:
“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
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
经过的是紫金山、【金夹批:
虚。
】二龙山、【金夹批:
实。
】桃花山、【金夹批:
实。
】伞盖山、【金夹批:
虚。
】黄泥冈、【金夹批:
实。
】白沙坞、【金夹批:
虚。
】野云渡、【金夹批:
虚。
】赤松林,【金夹批:
实。
O数出八处险害,却是四虚四实,然犹就一部书论之也,若只就一回书论之,则是七虚一实耳。
】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
更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
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
枉结果了性命!
以此去不得。
”【容眉批:
大是。
】梁中书道:
“恁地时多著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
“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金夹批:
借事说出千古官兵,可恼可笑,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容眉批:
大是。
】【袁眉批:
说出千古官兵通弊。
】梁中书道:
“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金夹批:
写来天生是梁中书口中语,又写得飙(飘)忽。
】杨志又禀道:
“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金夹批:
第三段,依了一件事,又便去得,飙(飘)忽之极。
】【金眉批:
忽然去得,忽然去不得,凡四段翻腾跳跃,看他却是无中生有。
】梁中书道:
“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
”杨志道:
“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著;【余评:
杨志装扮甚善,但生辰之风已动,而公孙胜诡计多般,未行先知,岂得逃躲,毕竟被劫,何其不戒去岁之祸哉。
】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金夹批:
此语可哀,前评详之矣。
】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金夹批:
是。
】【容眉批:
大有见识。
】梁中书道:
“你甚说得是。
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
“深谢恩相抬举。
”
当日【金夹批:
当日。
】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金夹批:
次日。
】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
“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
“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
“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芥眉批:
粘着妇人家事体,便琐琐碎碎,过年过年缠缠,不得如意。
】也要你领。
拍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金夹批:
非真有夫人一担礼物,定少不得也,只为冈上失事,定少不得老都管,则不得已,倒装出一担梯己礼物来,此皆作者苦心也。
】杨志告道:
“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金夹批:
第四段,忽然又去不得了,飙(飘)忽如此,异哉!
】梁中书道:
“礼物都己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金夹批:
真是奇事。
】杨志禀道:
“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金夹批:
是。
】和他众人都由杨志,【金夹批:
是。
】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金夹批:
是。
】【袁眉批:
杨志可与谈兵。
】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金夹批:
闲中捎带一句,千古同笑。
】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金夹批:
又捎带一句。
】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
【金夹批:
是。
O不惟杨志争执不得,依上二句,想相公亦争执不得。
】【芥眉批:
老识先见。
】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金夹批:
是。
O一路都是特特写出杨志英雄精细,便把后文许多别拗争执,因而失事,隐隐都算出来,深表杨志不堕七个人计中也。
】【容眉批:
是,大是。
】【余评:
杨志告中书不同二人去,此见杨志识事去处。
】梁中书道:
“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
“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
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
“我也不枉了抬举你!
真有见识!
”【容夹批:
真。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
“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
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金夹批:
句。
】晚行,【金夹批:
句。
】住,【金夹批:
句。
】歇,【金夹批:
句。
】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
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
【金夹批:
调侃一句,然却是分外闲笔,以泯自家倒装之迹耳。
】小心在意,【袁夹批:
点插心照语,妙。
】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
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著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
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
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
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金夹批:
以备后用。
O不是此处放此一句,后来一时如何生得出。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军人担仗起程。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著,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杨志一心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上躜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金夹批:
先反衬出一句早行午歇,真是闲心妙笔。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金夹批:
写得前后明画。
】【金眉批:
第一番。
】【容夹批:
是。
】那十一个厢禁军,【金夹批:
第一段,先写厢禁军。
】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著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金夹批:
第一段。
】【袁眉批:
此又不善行兵矣,病在打骂嗔狠处。
】【余评:
观杨志苦打众军,正是散众人之心,致陷身之由。
】
两个虞候【金夹批:
第二段,写两个虞候。
】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
“你两个好不晓事!
这干系须是俺的!
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
这路上不是耍处!
”【容夹批:
胡说。
】那虞候道:
“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容夹批:
真。
】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
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容夹批:
也说得是。
】杨志道:
“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
【容夹批:
放屁。
】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容眉批:
是则是矣,只是不合如此说。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
“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金夹批:
第二段。
】【容夹批:
是。
】【袁夹批:
极是。
】
杨志提了朴刀,拿著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金夹批:
第三段,写老都管。
O看他三段三样来法。
】两个虞候告诉道:
【金夹批:
虞候诉都管。
】“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
直这般会做大!
”【容夹批:
是。
】老都管道:
“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
‘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
【容夹批:
真。
】这两日也看他不得。
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
“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容夹批:
是。
】老都管又道:
“且耐他一耐。
”【金夹批:
第三段。
】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
【金夹批:
禁军诉都管。
】“我们不幸做了军健!
情知道被差出来。
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著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容眉批:
是,大是。
】【袁眉批:
厢军语语近情,杨志处处使性,即不外劫,亦有内变。
】老都管道:
“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
“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容夹批:
真。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乘凉起身去。
【金夹批:
写得妙,意中之事,意外之文。
】杨志跳起来,喝道:
“那里去!
且睡了!
【金夹批:
写得妙,遂成趣语。
】却理会!
”众军汉道:
“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容夹批:
是。
】杨志大骂道:
“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金夹批:
写得妙。
】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著,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金夹批:
一句禁军。
】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
【金夹批:
一句虞候。
】老都管听了,也不著意,心内自恼他。
【金夹批:
一句都管。
】【容眉批:
杨志虽是能干,却不善调停,如何济得事。
】
话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金夹批:
如椽之笔。
】【袁眉批:
处处见此意,一总收更振,定是作史手笔。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金夹批:
妙。
】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金夹批:
先将未午写来,次入正午,便令分寸都出。
】【金眉批:
第三番。
】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著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金夹批:
此一段单写军汉,都管、虞候部落在后。
】被杨志拿著藤条打将来,喝道:
“快走!
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金夹批:
写热却写不尽,写怨怅亦写不尽,陡然写出看那天时四字,遂已抵过云汉一篇,真是才子有才子之笔也。
】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袁眉批:
又在众军人身上看出热来,更加苦切。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金夹批:
先将未午一段尽情写出炎热之苦,至此处交入正午,只用一句,便接入众人睡倒,行文详略之际,分寸不失。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金夹批:
只得一句七个字,而热极之苦,描画已尽,叹今人千言之无当也。
】走不得。
众军汉道:
“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著军汉道:
“快走!
赶过前面冈子去,【容夹批:
胡说。
】却再理会。
”
正行之间,前面迎著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金夹批:
奈何!
O笔势从上三番赶下来,有天崩地塌之势。
】杨志说道:
“苦也!
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
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
“你便剁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金夹批:
真有此语。
】【容夹批:
是。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
【容夹批:
胡说。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金夹批:
真有此事。
】【容夹批:
妙。
】【袁眉批:
语与事俱逼真。
】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金夹批:
此一段都管、虞候方来。
】松树下坐下喘气。
【金夹批:
巴得他来,却也坐了,真奈何!
O写来真有此事。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金夹批:
八个字活写出心中刺,眼中钉来。
】老都管见了,说道:
“提辖!
端的热了走不得!
休见他罪过!
”【容夹批:
是。
】杨志道:
“都管,你不知。
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
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
“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金夹批:
真有此语。
O如国家太平既久,边防渐撤,军实渐废,皆此语误之也。
】【容夹批:
也是。
】【容眉批:
若是以前不说,不是这番听你了?
】【芥眉批:
可见极好的话,一絮聒便不中听。
】老都管道:
“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
“你也没分晓了!
如何使得?
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
甚么去处。
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
“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金夹批:
其言既不为杨志出力,亦不替众人分辨,而意旨已隐隐一句纵容光焕发,一句激变,老奸巨猾,何代无贤。
】【容夹批:
妙。
】杨志拿著藤条,喝道:
“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容夹批:
胡说。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金夹批:
一齐,妙。
】数内一个分说道:
【金夹批:
一个,妙。
】“提辖,我们挑著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
【金夹批:
真有此语。
】【芥眉批:
是是是。
】你端的不把人当人!
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
【芥眉批:
真有此语。
】你好不知疼痒!
只顾逞辩!
”【容夹批:
是。
】杨志骂道:
“这畜生不殴死俺!
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容夹批:
胡说。
】老都管喝道:
【金夹批:
从空忽然插入老都管一喝,借题写出千载说大话人,句句出神入妙。
】“杨提辖!
【金夹批:
增出一杨字,其辞甚厉。
】且住!
你听我说。
【金夹批:
二句六字,其辞甚厉,你听我说四字,写老奴托大,声色俱有。
】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金夹批:
吓杀丑杀,可笑可恼。
O一句十二字,,作两句读,我在东京太师府里,何等轩昂!
做奶公时,何等出丑!
然狐辈每每自谓得志,乐道不绝。
】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金夹批:
四字可笑,说大话人每用之。
】都向著我喏喏连声。
【金夹批:
太师戒焰,众官诌佞,奴才放肆,一语遂写之。
】不是我口浅,【金夹批:
老奴真有此语。
】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金夹批:
第一句,说破杨志不是提辖,恶极。
】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金夹批:
第二句,说提辖实是我家所与,恶极。
】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金夹批:
第三句,说杨志即使是个提辖,亦只比之芥子,恶极。
】直得恁地逞能!
【金夹批:
已上骂杨志,已下说自家,妙绝。
】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金夹批:
一句自夸贵。
】便是村庄一个老的,【金夹批:
一句自夸老。
O看他说来便活是老奴声口,尤妙在反借村庄二字,直显出太师府来,如云休说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老,亦该相让,何况我今不止是相公家都管也。
】也合依我劝一劝!
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容眉批:
说得是。
】【袁眉批:
军汉是个军汉的话,都管是个都管的话,句句有声情,妙甚。
】杨志道:
“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
“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容夹批:
妙。
】杨志道:
“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
“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
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金夹批:
老奴口舌可骇,真正从太师府来。
】【容夹批:
好。
】【袁眉批:
斗口语入真境。
】
杨志却待要回言,【金夹批:
不得不回言,然以疾接下文,故其言一时回不及也。
】只见对面松林里影著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金夹批:
过节甚疾。
】杨志道:
“俺说甚么,【金夹批:
此四字是折辨上文不太平语,却因疾忙接出松林有人,便将此语反穿过下文来,写此时杨志心忙眼疾如画。
】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
“你这厮好大胆!
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著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金夹批:
好。
】【余评:
七人如此装扮劫杠,一杨志安能知此列伐(?
),非孔明辈不能知此机也。
】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袁夹批:
点出好。
】拿著一条朴刀。
【金夹批:
好。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金夹批:
二字妙绝,只须此二字,杨志胸中已释然矣。
】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
“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
“你是甚么人?
”【金夹批:
妙,只如学舌。
】杨志又问道:
“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问道:
“你颠倒问!
【容夹批:
妙。
】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金夹批:
又妙。
O前句让杨志一先,此句便自占一先,笔端变换之极。
】【容夹批:
妙。
】杨志道:
“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金夹批:
释然语,只作谐谑。
】那七人又问:
“你端的是什么人?
”【金夹批:
又用一反扑句,妙极。
】杨志道:
“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
”【金夹批:
妙,杨志学舌。
】那七人道:
“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
我等一面走,一头自说道:
‘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货,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
“原来如此。
也是一般的客人。
【金夹批:
过几日便一般和,今日殊未。
】却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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