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叙事的终结和开启贾平凹的《秦腔》预示的新世纪的美学意义一Word格式文档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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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就在文化和审美的批判中来展开其文化实践,获取面向未来的可能性。
资本主义的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个人主义的文化,因而也是一种城市文化。
但中国的革命文化在其初级阶段则是农村文化,在回到文化的民族本位和历史本位,都不得不借助乡土文化的资源。
中国的社会主义要把历史重新建构在最广大的贫困农民的基础上,建立在土地的基础上,这就使得在文化上要开创一种新的历史,那就是把中国现代性开始建立的以民族资产阶级为基础的文化驱除出去,把文化的方向确立在以农民农村为主体的基础上。
从历史的发展的角度来讲,中国的左翼革命文学应该是从资产阶级文化中派生出的文化,它是对资产阶级文化的反动,是对其颠覆;
而颠覆本身要从对象身上获得存在的依据。
但中国左翼文学这种激进的艺术类型并没有激进的审美表现形式,罗朗·
巴特说:
“革命要在它想要摧毁的东西内获得它想具有的东西的形象。
”(注:
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三联书店,1988年,第108页。
)但中国革命的左翼文学并未在资产阶级的文艺形式中获得形式,相反它转向了被民族资产阶级启蒙革命颠覆了的传统。
革命的意识形态愿望与其语言的贫困构成惊人的历史悖论,激进的革命不得不从传统中,从既定的审美表达的前提中去获取形式。
革命不只是信赖乡土——这种沉默的不具有语言表达的历史客体,同时要依赖乡土——围绕乡土建立起来的更具有亲和性的美学表达。
那些表达本质上也是非乡村的(注:
例如有人论述过华兹华斯写的《汀腾寺》,那是对法国后革命时期的汀腾寺周边乡村的并不忠实的描写,那时的汀腾寺周边正是饿殍遍野的时候。
在华兹华斯的描写中,那却是一派浪漫风光。
同样的情形也在中国五六十年代的乡土文学作品中也随处可见。
),但因为其外表的相似性,被当作它们本身具有相同的客观性。
乡村景物和大自然这是自从有文学的古典时代起就构成文学表现的对象,不管是古典时代的借物咏志,还是现代浪漫主义发展起来的关注自然风景描写,乡村的自然环境构成文学的本性的一部分。
所有关于乡村的表达都具有乡村的朴实性和实在性,正如所有关于城市的表达,都具有城市的狂怪奇异一样。
乡土的氛围就这样悖论式地然而又如此融洽地与激进革命的书写融为一体。
因此,不难看到,革命的乡土文学中的人物与他生长的环境是如此紧密地融为一体,乡村景色:
土地、树林、田野、河流、茅舍,以及农具和动物,是如此亲密地与人组成一个和谐的生活情境,革命文学,在乡土的叙事中获得了美学上的本体、实在性、和谐与慰藉。
中国的社会主义文学经历了80年代漫长而艰难地与西方现代主义的交融历程,几乎都要生长出后现代主义,却又在新世纪再次顽强坚韧地回到乡土叙事,回到革命文学一直赖以寄生的文化大地和美学氛围中,这确实存在蹊跷之处。
在新世纪的中国文学中,乡村经验具有优先性,这种判断可能会让大多数人感到意外,农民乃是弱势群体,乃是被现代性侵犯,被城市盘剥的对象,乡村经验在现代性中是失败的经验,城市是现代性的赢家。
我在这里说的是一种话语权,中国的现代性一直在玩两面派手法,中国现代性包含精神分裂症。
现代性带着坚定的未来指向无限地前进,城市就是现代性无限发展的纪念碑;
乡村以它的废墟形式,以它固执的无法更改的贫困落后被抛在历史的过去。
但在中国的现代性话语中,始终以农村经验为主导,这就是由革命文学创建的以人民性为主题的悲悯基调。
这种基调在包含着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在民族国家建构的历史时期,它具有历史的正当性和合理性,从而变成主导的权威话语,它把知识分子上升为关怀人民的历史主体。
但在中国革命话语的建构中,知识分子的主体地位被激烈的政治运动颠覆了,剩下的是话语空壳,这一话语空壳在文革后再度获得充实的本质。
在现实主义回归的历史途中,文学叙事再度把人民/农民作为被悲悯的表现对象。
应该说这种悲悯的主体态度经历过80年代后期的文化多元化的重组有所减弱,但在21世纪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悲悯的态度又重新回到知识分子中间。
例如,关心“三农”问题不只成为一项基本国策,而且成为人文知识分子的口头禅。
反映在文学领域,那就是对“底层人民”(或弱势群体)的关怀。
相当多的实力派的作家并没有随着中国的经济腾飞去描绘“新新中国”的城市面貌,而是去写城市贫民、乡村或底层民众的受苦受难的现实。
(注:
有关论述可参见拙作:
《无根的苦难:
超越非历史化的困境》,《文学评论》,2001,第5期,第72-79页,《在底层眺望“纯文学”》,《长城》,2004年第1期;
《人民性与审美的脱身术》,《文学评论》,2005年第2期,第112-120页等论文。
)这些作品构成了当下中国文学的主流,受到各家主流刊物的热烈欢迎,获得各种奖项。
例如,备受好评并且被各种选本选入的《那儿》、陈松龄的《马嘶岭血案》等,从底层眺望文学的成功之路,如此恰当地与文学回归人民性的立场重合,这真是一代人的幸运。
我们可以看到,例如在迟子建的《踏着月光的行板》(2003)中民工在城市中获得了一种颇具浪漫主义情调的表现,悲悯与浪漫的合谋意外地开创了一条创新之路;
方方的《水随天去》(2003),那是通过一个少年人的视角对一个女性的内心进行的困难读解,苦涩的生活却与身体欲望的充分展示混为一谈。
在须一瓜的《穿过欲望的洒水车》(2004),一个小知识分子硬是摇身一变成为环卫工人,但却更具浪漫主义风情,连她的绝望也具有城市情调。
杨映川的《不能掉头》(2004),那是对进城民工的全部绝望生活的表现,他们不可能有的合法身份与小说寻求的意外形式构成一个相互反讽的圈套。
当然,还有更多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农村重新包围城市。
在新世纪中国城市的豪迈不群的形象一边,中国的文学在“人民性”旗帜之下,再次成功地回到乡土叙事,而且是把乡土带进了城市自以为的空间,也许这是我们的文学拥有历史的持续性的有效方式。
这种倾向与“新左派”思潮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
一度沉寂的退到幕后的革命资源,更具体地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革命资源,在新世纪文学中开始起强有力的作用。
这可以说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蹊跷的复苏,在中国更全面更深入更有效地介入全球化的历史时期,中国当代文学却回到“苦难”中,回到命运和性格的力量之中。
革命的资源和回忆,以革命的视点对当下的批判和鞭挞,再也不用冒暴露社会主义阴暗面的风险,也不用承担给现实抹黑的罪名,难道说现实主义真的有能力完成自我批判吗?
这真的是原来的革命轨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延续和前进吗?
然而,我们也同时看到,在这些作品中,苦难与欲望正在顽强地博弈,身体政治与批判立场奇怪地混淆,这也就是社会主义的革命资源与消费时代的感性解放在艰苦地徘徊。
在现实主义的强大美学规范面前,在人民性的巨大悲悯力量面前,中国的“城市文学”其实并没有多少容身之地。
城市文学一直像(也依然象)幽灵一样,只在青春期的无知无畏的写作中偶尔露出面目。
现在,城市更完全的意象,或者说对城市更彻底表达只存在于非主流写作,例如,网络上的文学和青春期的业余写作中。
80后也许是当下和未来城市文学的强有力的写手,但在目前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写作还无法构成文学主流,甚至无法成为其中一部分(注:
例如,一些定位写给城市白领和小资的读物,有人说《深圳,今夜激情澎湃》是写给年薪一万元的人看的,《天堂向左,深圳向右》是写给年薪一百万元的人看的,《深圳情人》是写给年薪十万元的人看的。
这些作品与其说是在把城市欲望化,不如说依然也是在把城市生活妖魔化。
这或许是应了杰姆逊那句话,始终的历史化,在这里或许就是始终的妖魔化。
)。
中国的主流文学场域一直没有城市文学存在的文学氛围,这并不是说主流文学在有意识地压制城市文学,事实远非如此简单,而是文学场域没有多少可以共享的经验基础,作家的主体意识和文学经验,文学观念都无法处置城市中堆积起来的后现代经验,一写到当代城市,所有成熟的作家都显得不知所措。
到目前为止,主导的文学经验基础还是被现实主义占据,还是被早期的现代性关于深度、力量和完整性的美学想象所占据,还是被集体无意识所占据。
从现代性的历史来看,中国的现代性文学从传统历史中脱身而出,并没有多少超越性的历史愿望去表达城市意识。
而现代性文学转向革命,建构被压迫的民族国家叙事,也就必然转向农村。
中国长期的占主导地位的现实主义的乡土叙事,这样的文学观念把城市看成是资产阶级文化的残余,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化本质上是乡村文化,从而把城市,对城市的想象,对城市的符号表达确认为“他者”,只是这样的“他者”被历史的合理性力量怂恿,它也要倔强地表达自己,试图现身于历史语境,它就只能使自己现身为幽灵化的他者了。
进入21世纪,中国的城市已经在演变为国际大都市,但是关于城市的意识,关于城市的美学想象,特别是关于城市的文学表达还无法建构起来。
在目前看来,在这样的历史前提下建立起来的主导美学依然远离当代城市经验,关于城市的文学想象和叙事还是置身于现代性的主体意识之内,而后现代的消费性城市,更是一个无法望其项背的逃离的“他者”。
我长期期待关于都市的小说叙事可以展现出后现代的美学观念,事实上这样的作品一直没有出现。
我们也一直设想在全球化时代,中国文学应该更深地回到本土,以此对抗西方文化或西方的美学霸权,但这一切在观念层面设定的理想性方案与文学写作本身存在很大距离,真正对历史破解似乎再次宿命般地回到乡土中国的叙事中,似乎只有在这样的逃脱了所有观念方案的写作中才能显示出中国文学的历史的和美学的独特性。
二、乡土中国叙事的终结或是再生
在理论上人们存在的最大的困惑在于,何以当代文学历经现代主义的洗礼,历经后现代理论的冲击,以及当代大众文化形形色色的狂乱不羁的时尚潮流的对抗,它依然怀有那么强烈的意愿,那么怡然自得地在传统现实主义美学氛围中来获取自己有限的前进性?
难道说现实主义真的就是文学或者说中国文学最适合的美学表达方式吗?
现实主义可以与中国以乡土历史和现实构成一种协调关系,可以与人的经验更内在地结合在一起吗?
当然,也许最重要的在于,可以与中国所有体制化的社会结构协调一致吗?
尽管我们可以看到近几年现实主义美学在小说叙事这一维度上显示出强劲的力量,但这也许是最后的眷恋。
我们可以从最有力的乡土叙事发生的微妙的变化中看到那种可能动向,这些动向表现了既定美学法则不得不解体的内在冲动。
之所以看成是内在冲动,是因为这些变革不是外在强加,而是在小说艺术的最朴实的自我确认中完成的。
也许我们要看到2005年发生的变化。
这一年同样有数量惊人的乡土小说出版,2004年的惊人之作当推《受活》,那是对乡土中国历史进行的最彻底一次书写,另一次委婉而巧妙的书写来自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
这两部作品,前者获得评论界的各种褒奖,后者则在新浪网上长时期受到读者的追捧。
这两部作品都在叙事方法上做了相当大胆的探索,且有货真价实的创新之处。
2005年,阿来的《空山》是关于西藏异域的故事,但也可笼统归为乡土叙事,刘醒龙多年心血之作《圣天门口》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如果不是乡土叙事的集大成,起码也是最后的巡礼。
如果要说特别值得关注,那就是贾平凹的《秦腔》。
贾平凹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中国乡土叙事在当代最卓越的代表。
2005年他的《秦腔》就是一部众说纷纭的作品,对他的批判始终具有文化的和美学的立场确认的意义。
这部作品按贾平凹的阐释那是凝聚了他对当代乡土中国的全部血泪般的理解。
书的封底有这样的句子:
“当代乡村变革的脉象,传统民间文化的挽歌,”还有:
“魔幻笔触出入三界,畸形情恋动魄惊心;
四稿增删倾毕生心血,一朝成书慰半世乡情。
”乡土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发展到今天正在经受着深刻的裂变。
在中国社会全面走向脱贫致富的历史进程中,乡土中国也在遭受着种种的困境。
三农问题比任何时候都变得突出,因为乡土中国与“新新中国”高速发展很不相称,与城市的繁华盛世场景更不相称。
年轻一代的农民涌向城市,土地荒芜,偏远的农村只剩下老弱病残无人料理……。
中国几千年文明建立在农业的基础上,即使是毛泽东时代,也是以农业为基础,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也离不开农民积极参与和新农村的繁荣昌盛。
但这一切现在变化了,在中国参与全球化的资本和技术的角逐的伟大的历史现场,农民和农村被边缘化了,农村在萎缩——主要的是在精神上的萎缩。
这意味着中国几千年的社会性质、文化传统价值发生了根本改变,也意味着中国曾经进行的社会主义农村改造运动的遗产也无法继承。
贾平凹以小说叙事的方式,最彻底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以文学的方式,以他的独特的文学表达方式表现了当代——也就是新世纪“后改革”时代中国农村的存在状况,也是“后改革”的新世纪文学对乡土中国直面的表现。
很显然,贾平凹的小说叙事方式使我们不得不面对中国乡土叙事的主流历史,这个历史构成了中国现代性文学叙事的主导方向,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主导方向。
现在,这样一个源远流长的历史,这样一个主流的历史,遇到了挑战。
贾平凹以他的方式,写出这样的乡土中国历史叙事终结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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