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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五胡指掌
《晋五胡指掌》
明·张大龄
卷上
总论一
自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
其后因忿恨,数杀害长吏,渐为民患。
晋武帝太康二年,侍御史郭钦上疏曰:
“戎狄强犷,历古为患。
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
虽今服从,若数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廷矣。
宜及平吴之后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於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
此万世长策也。
”不听。
惠帝元康九年,太子洗马江统以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乃作《徙戎论》,其略曰:
“四夷之中,戎狄为甚。
弱则畏服,强则侵叛。
是以有道之君,待之有备,御之有常。
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余种於关中,居冯翊、河东、北地。
魏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川,以御蜀,盖权宜之计。
今已受其敝矣。
夫关中,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候隙乘便,辄为横逆。
此必然之势也。
宜及今兵威方盛,因其死亡流散,与关中人户为仇雠之际,徙诸羌,着先零、罕开、析支之地;徙诸氐,出还陇右,着阴平、武都之界。
并州诸胡,建安中听其散居六郡,今为五部,户至数万。
正始中,毋丘俭讨句骊,徙其余种于荥阳,部户亦以千计,并皆骁勇便利。
夫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
此等皆宜申谕发遣,还于本域,慰彼土思,惠此中国,于计为长也。
”朝廷不能用。
夫天下之祸,每伏于所忽,惟智者能睹其未萌。
郭钦、江统,翘然远览,晋之君臣,诚一听之,岂有五胡之祸哉!
彼武帝功成而骄,谓裔夷癣疥,不足虑,故玩而不采。
惠帝暗騃无识,吾无责已,乃杜元凯、张茂先诸君子,亦不闻奖拔二子论列,而为国家建久安长治之策。
何也?
岂天厌司马氏狙诈窃国,而刘渊、石勒辈已潜生于东北之郊乎!
当其时,晋方全盛,刘元海父子何见赏于王武子之俦,上东门一啸,王夷甫骇于所闻而追之莫及者,岂尽无所为默定者在也。
总论二明学士丘琼山论五胡曰:
“刘渊,匈奴也,而居晋阳。
石勒,羯也,而居上党。
姚氏,羌也,而居扶风。
苻氏,氐也,而居临渭。
慕容,鲜卑也,而居昌黎。
种族日繁,其居处饮食,皆日趋于华。
惟其骄暴贪悍、乐斗喜乱之志态,则无时而可变也。
”据丘氏之论如此,及予读史至苻坚斥姚苌曰:
“五胡次序,无汝羌名。
”乃知姚氏不在五胡之内,其拓跋氏乎?
拓跋创国,与五胡并而据有华夏,历晋宋齐梁,故五胡之盛,未有如拓跋者也。
彼姚氏者,当与段氏、宇文氏、赫连、秃发、沮渠等氏同类而并观,而丘文庄据时代先后为论耳。
晋谶:
石上众马之后,有牛继之。
史氏遂书传疑之事,造帷簿,不根于琅邪,曰牛金之子。
不知拓跋王业始于什翼犍,犍者,牛也。
怀愍北行,翼犍已立,桓玄谋逆,魏帝中原。
马后牛继,此为证矣。
匈奴刘氏刘渊,匈奴呼韩邪之后也,嗣左贤王。
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武帝太康十年,以为匈奴北部都尉。
惠帝永熙元年,以为五部大都督,监军事。
成都王颖使将兵拒王浚、司马腾。
渊从祖宣谓其族人曰:
“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
今吾众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
左贤王英武超世,天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
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
”乃谋推渊为大单于,使呼延攸告之。
渊即白颖,请还说五部以赴国难,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
颖悦。
渊至左国,宣等上大单于之号。
二旬之间,有众五万,都离石,复迁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
自以汉氏之甥,舅亡甥继,又称汉王,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后部人陈元达为黄门郎,子聪进大单于,族子曜为建武将军。
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
曜性残暴,渊欲杀之,其母跪请得免。
及长,仪观魁伟,拓落高亮,与众不群。
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贯之。
两眉白,目有赤光。
聪极重之,以为汉世祖、魏武帝之流。
怀帝永嘉元年,刘渊称帝,遣刘聪、石勒等寇太行,赵、卫、黎阳、壶关皆下之。
渊卒,太子和立,疑忌刘聪。
安昌王盛曰:
“陛下勿信谗,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谁足信哉!
”不听,遂攻聪,聪杀和自立。
五年六月,呼延攸等兵入洛阳,杀太子诠,执怀帝,士民死者三万余人,遂发掘诸陵,焚烧宫庙。
曜纳羊后,迁帝及六玺于平阳,以帝为光禄大夫、平阿公。
秋七月,刘曜陷长安,杀南阳王。
六年春正月,汉主聪纳刘殷二女并四女孙于宫,皆以为贵嫔。
三月,立刘娥为皇后,起<皇鸟>仪殿,将杀谏者,娥上书得免。
弑怀帝,有星殒于平阳,化为肉,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聪恶之。
四月,秦王业即位于长安,是为愍帝。
建兴四年,刘曜复陷长安,帝出降,中丞吉朗死之,汉封帝为怀安侯。
琅邪王睿即帝位于建康,改元太兴。
是年,愍帝遇弑。
聪荒于酒色,游宫常百日不出,事皆决于中常侍王沈等。
立后六人,仪服如后者又八人,屡杀直臣陈元达等。
是年卒,太子粲立。
聪后年未二十者四人,粲俱烝之。
靳准弑粲自立。
冬十月,刘曜亦自立于赤壁。
十二月,乔太讨准,杀之,而立准之子明。
石勒讨明,明走曜。
曜灭靳族,改国号赵。
石勒亦称赵王,为后赵,始与曜贰。
先是,曜世子胤,年十岁,长七尺五寸,多力善射,骁捷如风。
靳准之乱,没于鲜卑别部郁鞠。
郁鞠闻赵王立,礼而归之,曜悲喜。
时已立羊后之子熙为太子矣,将易之而立胤。
卜泰不可,胤亦进曰:
“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
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
苟以臣颇堪驱策,岂不能辅熙以承圣业乎!
”遂封胤永安王。
明帝大宁三年,后赵石生攻赵河南,尽取司、豫、徐、兖之地。
成帝咸和三年,复攻蒲阪。
曜自将击破之,枕尸二百里,襄国大震。
冬十二月,勒召徐光,谋击曜,皆言曜锋不可当,光独赞行。
遂命石堪等会荥阳,石虎进拔石门,勒自统步骑,进自大堨,谓徐光曰:
“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此成擒耳。
”至成皋,见赵无守兵。
大喜曰:
“天也!
”卷甲而进,曜方与嬖臣饮博,不信勒至。
闻亲来色变,遂撤金墉之围,阵于洛西。
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门,躬擐甲胄夹击之。
曜素嗜酒,将战,饮数斗,醉坠马,为堪所执,杀之。
太子熙奔上邽,勒遂取长安。
四年,石虎拔上邽,杀太子熙等王公以下三千余人,刘氏亡。
玄羽逸史曰:
“自古夷狄为中国患者有矣,未闻入而帝中国也者,有之,自刘渊始。
当晋全盛时,渊以壮年游京师,与诸名士遨游成均,持论上下,固彬彬隽爽才也,不过谓由余、金日禅之俦耳。
焉知窃伏辇毂,睥睨宫阙,私心曰:
‘此可取而代乎。
’世儒睹郭钦、江统之说不行,深为司马氏惜,不知此曹渐染华夏之风者,百来年其文雅博洽既与中国士大夫埒,而骁悍魁桀,拔山贯铁之勇,非华人可得而仿佛也。
即使驱之去而未必即去,既去而未必不来。
我知其害,必不止侵镐方,犯泾阳,围白登,入甘泉,如周汉之事而遂已也。
况中国先乱,而彼有所以乘其隙哉!
然渊每闻诸将屠杀之惨,则深戒谕之,用贤纳谏,恭俭勤劳,卓有中国君人之度。
聪以荒淫,承之一传,而归于曜。
曜以沈湎,继之数岁,而歼于勒。
彼二子少固雄毅,乃晚节如是,岂真胡虏之运乎!
死而五种,虽所自取,不可谓无默宰也已。
羯石氏石勒,羯虏也,世居上党之武乡,有胆力,善骑射。
并州大饥,东瀛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
勒亦被掠卖,为茌平人师欢奴,欢奇其状貌而免之。
幼尝随人负贩京师,登上东门,长啸。
王衍闻而异之,曰:
“此胡雏非常人也。
”遣骑追之,逸去。
惠帝末,诸王相攻,海内大扰。
勒与汲桑结为盗,桑命勒以石为姓,公师藩叛寇赵魏,桑、勒往从之。
兖州刺史苟曦击斩藩、桑等,逃还,更聚众,以勒为前锋,所向辄克。
进攻邺,杀新蔡王腾,大掠而去。
苟曦击桑,走死,勒降于汉。
至常山,众十余万,集衣冠人物,别为君子营。
中丘人张宾,好读书,阔达有大志,常自比子房。
见勒,喜曰:
“吾历观诸将,无如此胡将军者,可共成大事。
”乃提剑大呼军门请见,勒亦未之奇也。
后数以策干勒,皆如所言,由是奇之,呼为右侯而不名。
又用刁膺为股肱,夔安、孔苌、支雄、桃豹、逯明为爪牙。
永嘉五年,太尉衍送太傅越丧还葬,勒帅轻骑追之,及于苦县,晋兵大败,纵轻骑射之,无一脱者。
执衍,问以晋故。
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且言少无宦情。
又劝勒称尊,勒曰:
“君少壮登朝,名着四海,身居重位,何得言无宦情耶!
破坏天下,非子而谁!
”命引出,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独襄阳王范神色俨然,顾呵之曰:
“今日之事,何复纷纭。
”勒谓孔苌曰:
“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当可存乎?
”苌不可。
勒曰:
“虽然,要不可加以锋刃。
”于是俱排墙杀之,剖越棺,焚其尸,曰:
“乱天下者,此人也。
”世子毗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死,晋兵死者十余万人,裴妃亦为人掠卖。
又陷蒙城,执苟曦及豫章王端。
锁曦颈,以为左司马。
冬十月,乐诱杀汉大将军王弥。
初,乐与母相失,并州牧刘琨得之,及其从子虎遣使送还乐,因以书招怀。
乐厚谢刘琨而书以绝之。
虎年十七,残忍无度,乐白母除之。
母曰:
“快牛为犊,多破车,长便不然。
汝小忍之。
”及长,勇冠三军,每屠城,鲜有遗类,指授攻讨,所向无前。
乐更宠任之。
六年,引兵据襄国,用张宾之谋也。
王浚等攻襄国,大败而还。
石虎攻陷邺郡,据之。
时王浚兵犹强,谋称尊。
乐欲袭之,张宾劝乐卑辞于浚,又劝乐奉表,言欲以三月中旬诣幽州奉上尊号。
浚益骄怠,不复设备。
乐纂严将袭浚而未发,张宾曰:
“岂非畏刘琨及鲜卑、乌桓为后患乎?
”曰:
“然。
”宾曰:
“三方智勇,无及将军者,必不敢动。
吾轻车往返,不出二旬,待彼谋议出师,我已还矣。
今宜修笺于琨,纳质请和。
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岂暇袭我!
兵贵神速,勿后时也。
”乐曰:
“吾所未了,右侯已了之。
”遂以火宵行达易水。
督护孙纬驰白浚,浚将乐兵拒之,而为游统所绐。
浚曰:
“石公来奉戴我耳。
”设飨以待乐。
晨至蓟,叱开门,犹疑有伏。
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塞诸街巷。
乐升其厅事,执浚于前,数之曰:
“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称尊乎!
”即送襄国,斩之。
中郎荀绰不屈,乐待以客礼。
斩朱硕枣嵩之乱政,戮游统之不忠,籍没相佐亲戚,家赀皆巨万。
惟裴宪、荀绰止有书十余箱,盐米十斛。
乐曰:
“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
”以为中郎参军。
乐以刘翰镇幽州。
乐还,翰归段匹磾,匹磾遂据蓟城。
时刘曜篡汉,改国号赵。
乐亦自称赵王。
祖士雅进屯雍丘,恩威大着,自河以南,多叛乐归士雅,练兵积谷,有取河南之志。
乐患之,乃下幽州,为士雅修祖父墓,通书求互市。
士雅不报书,而许互市,收利十倍。
士雅将士降赵,乐斩其首,曰:
“叛臣逃吏,将军之恶,犹吾恶也。
”自是士雅不纳降人,边境休息。
泰兴四年,石虎拔幽州,杀段匹磾。
永昌元年,张宾卒,乐哭之恸,每与群臣谋议不合,思宾则流涕弥日。
与刘曜岁相攻战,咸和三年,曜自将击破乐兵,襄国大震。
乐亲帅兵救之,入洛阳,杀刘曜,追曜太子熙于上邽,又杀之,汉地尽入于乐。
即赵天王位,子弘为太子,虎等进爵为王,子弘为大单于。
虎以不得大单于,望曰:
“吾身当矢石,成大赵之业,使黄吻婢儿为大单于。
上晏驾,不足复留种矣!
”
咸和五年,乐称皇帝。
一日大飨群臣,谓徐光曰:
“朕可方自古何等主?
”对曰:
“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
”乐笑曰:
“人岂不知,卿言太过。
朕若遇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
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乐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意论古今得失,闻者悦服。
其聪明英特,盖性成也。
太子弘好属文,敬儒素,乐谓徐光曰:
“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大雅,太子小字。
”光曰:
“汉祖以马上得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
太子直胜残去杀之主也,但中山雄暴多诈,宜渐夺其权。
”程遐亦以为言,乐皆不听。
他日,徐光又曰:
“今国家无事,陛下若不怡,何也?
”乐曰:
“晋蜀未平,恐后世不以我为正统。
”光曰:
“陛下包括二都,平荡八州,帝王之统,不在陛下,当复在谁?
且陛下不忧心腹而忧四肢乎,中山资性不仁,父子复据权位,而鞅鞅不平,东宫侍宴,有轻皇太子色。
臣窃忧之。
”乐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书事,而虎之门可张雀罗矣。
虎愈不平。
咸和八年七月,乐卒,太子弘立,虎收程遐、徐光于狱,召其子邃将兵入宿卫。
遐、光被杀,夜以乐丧潜瘗山谷,乃备仪卫虚葬于高平原。
虎弑刘后,次年弑弘,自立。
太子邃谋反,诛,立子宣为太子,蒲洪、姚弋仲皆归之。
冉氏子闵,骁勇善战,多策略,虎养以为子,爱比诸孙。
虎为慕容恪所败,斩三万余级,诸军皆溃,惟闵独全。
穆帝永和元年,发诸州四十余万人治未央、洛阳宫,造猎车千乘,置女官二十四等,取民女三万余人充之。
光禄大夫逯明切谏被杀,财帛山积,犹发前代陵墓,掠其金宝。
沙门胡进言于虎曰:
“胡运将终,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之。
”乃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筑华林苑,燃烛夜作,死者数万。
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命太子宣祈福于山川。
宣乘大辂,建天子旌旗,戎卒十六万,出金明门。
虎升凌云观望之,曰:
“我家父子如此,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
但抱子弄孙为乐耳。
”秦公韬有宠于虎,虎欲立以为太子,犹豫未决,宣谋杀韬。
待虎临丧,因行大事。
韬死,虎惊气绝,方苏欲出临,司空李农止之。
事觉,虎囚宣,杀之邺北,穷极惨酷,火焚弃灰,杀其妻子九人。
宣幼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大臣不可。
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
虎因发病。
永和五年称皇帝,大赦,而东宫谪戍不在赦例。
梁犊因众作乱,攻拔下辨,掠民斧,施一丈长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
长驱至长安,众已十万,遂东趋洛阳。
李农等统步骑十万讨之,大败。
虎惧,以燕王斌同蒲洪、姚弋仲讨之。
弋仲将精锐八千至邺,求见虎。
虎病,未之见,引入赐食。
弋仲怒曰:
“主上召我来击贼,当面受方略,我岂为食来耶!
且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
”虎力疾见之,弋仲让虎曰:
“儿死愁耶,何为而病!
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使至于为逆。
既诛之,又何愁焉。
且汝久病,所立儿幼,若不愈,天下必乱。
当先忧此,勿忧贼。
犊等困穷思归,相聚为盗,老羌为汝一举了之。
”弋仲峭直,人无贵贱皆敬之,虎亦不之责,赐以铠马。
弋仲曰:
“汝看老羌能破贼否?
”乃被铠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去。
遂与斌等击斩犊。
夏四月,虎卒,以彭城王遵、燕王斌、张豺等受遗,立太子世。
豺等以太后令杀斌逐遵,而石闵等讨贼归,遇彭城王遵于路,说之长驱入京师,斩豺,废太子世,杀刘后而自立。
遵许事成之后,舍其子而立闵为太子。
至是立子衍,闵乃杀遵及衍,而立义阳王鉴,又杀胡羯二十万人,并杀鉴自立,国号魏,复姓冉氏。
又杀赵王虎三十六孙,尽灭石氏。
石祗据襄国称帝,冉闵围之。
燕王俊与姚弋仲子襄救祗,大败,冉闵几获之,而祗竟为其将刘显所弑,石氏亡。
永和八年,燕慕容恪击冉闵,杀之,尽取赵地。
玄羽逸史曰:
石世龙贫贱羯胡,辱在厮养,当其殍丐负贩,羁旅京邑,顾瞻宫阙,凄然长啸,偿亦有刘、项纵观祖龙之志乎,何王夷甫骇耳而怵心也?
九州之地,几有其八,岂曰偶然。
顾其人恢廓倜傥,外屈身于祖生,内降心于右侯,而至于责王衍,数王浚,其言侃侃有烈丈夫之风,五胡中俱无此规模矣。
一传而歼于虎,是胡运之当然,岂人谋哉!
虎也穷凶极暴,天假手于冉氏子,至使羯种二十万人,同饱乌鸢。
呜呼!
惨矣。
然当乐追越柩于苦县时,十万晋兵无一脱者,冉闵竟足以报之。
古之建国者,深仁厚泽,累数十世,犹力守臣节,不得已而后取,盖杀一不辜而有天下,所不为,此三代所以长久也。
司马氏手刃其主,夺之寡妇之怀,安得不生此凶残以鱼肉之耶!
假令宁馨之计得行,杀一乐,生一乐,况徐光辈乃欲阴翦中山以安石氏,不亦愚乎?
然而早见预防,不失为人臣子之道矣。
鲜卑慕容氏慕容氏,鲜卑人也,世居辽西。
自涉归进拜大单于,遵循中国雅俗,自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故以为氏。
晋武帝太康十年,慕容廆来归,以为鲜卑都督。
尝以士服谒东夷校尉何龛,龛严兵以见,廆改戎服,曰:
“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
”龛闻之,惭。
廆娶段国女,生子皝、仁、昭。
以其臣慕舆句掌府库,句勤恪廉静,心计默识,不案簿书。
以慕舆河典刑狱,河明敏精审,狱讼清简,东夷诸国归之者甚众。
少子翰言曰:
“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
今连津诸部,寇暴边塞,请数其罪而讨之,一举并吞,则忠着本朝,利归我国,霸王之基也。
”廆笑曰:
“孺子能及此乎!
”遂以翰为前锋,尽并二部,以裴凝、杨耽为谋主,游邃、封羡、封抽、裴开为股肱,宋该、皇甫岌、岌弟真及封奕等典枢机。
怀愍北去,元帝在江左。
廆与刘琨歃血同盟,翼戴晋室,遣长史王济诣建康劝进,以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
大兴二年,攻破高句丽段氏、宇文诸部,俘其众,取辽东,皆翰之功也。
遣裴凝来献捷,帝欲留凝,凝曰:
“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诚为至幸。
但旧京沦没,山陵穿毁,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龙骧竭忠王室,故使臣万里归诚。
今臣不反,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令懈于讨贼。
此臣之所甚惜也。
”帝遣使同凝进廆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公,立子皝为世子。
廆作东观,使皝与诸生同受业。
咸和四年,廆卒,子皝嗣。
九年,进镇东大将军。
咸康二年,自称燕王,畏赵之强,仍称藩于虎。
取段氏之地,遣刘翔来献捷,且求大将军、燕王章玺。
朝议谓大将军不处边,异姓不封王。
翔力辨,诸葛恢等难之。
翔曰:
“嫠妇犹知惜宗国之陨。
今晋室阽危,君等位侔元凯,曾无忧国之心。
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四海所以未一,良由君辈耳!
”皝更上表罪朝臣,乃许之。
公卿饯翔于郊,翔举觞曰:
“昔少康以一旅灭有穷,句践凭会稽而雪仇耻。
蔓草犹宜早除,况寇敌乎。
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
一旦石虎先入,东南可寒心矣。
”众服其论。
翰为皝所忌,奔段氏,闻皝悔寤,复归燕,皝竟杀之。
永和元年,有二龙见于燕,宛转游戏,名所见之山曰和龙城,始不用晋年号。
四年,皝卒,世子儁立,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图赵。
七年,恪取赵中山,号令严明,秋毫不犯。
八年四月,与魏主冉闵遇于魏昌之廉台,闵兵三十万,自乘千里马,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军。
燕人夹击,大破之。
闵冲中军,阵厚不动,溃围,走马忽毙,为燕兵所执,送龙城,斩之。
遂取邺。
十月,儁称皇帝。
恪荐慕容垂有命世之才,儁命之守常山,而以恪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封太原王评上庸王,霸吴王。
霸即垂也,皝之少子,皝奇其才而名曰霸,期以霸王之业,意将立之,群臣谏而止。
遂为儁所恶,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寻以应谶文,又名曰垂。
十一年,恪攻段氏,定齐地。
升平四年,儁寝疾,谓恪曰:
“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社稷属汝,何如?
”恪曰:
“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臣安敢干正统。
”儁怒曰:
“兄弟之间,岂虚饰耶!
”恪曰:
“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重,岂不能辅少主乎!
”儁喜曰:
“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
”以阳鹜慕舆根及恪辅政,乃卒。
太子暐立,年十一。
根忌恪,谋乱,恪诛之。
时主少国疑,诛夷狼籍,内外忷惧,恪举止自若,镇之以静,虚心待士,量才授任,人情大安。
朝廷闻儁卒,谓中原可图,桓温曰:
“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
”哀帝兴宁三年,恪与垂取洛阳,沈劲死之,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
秦主坚亦自将屯陕,以备不虞。
恪谓僚属曰:
“吾前入广固不能济辟闾蔚,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虽皆非本情,实有愧于四海。
”太和元年,恪有疾,燕主问以后事,恪曰:
“吴王垂文武兼资,管萧之亚,若任以政,国家可安。
”言终而卒。
秦王闻恪死,阴欲图燕,密遣郭辨从匈奴使者入邺。
辨微以语舐皇甫真,真正色斥之。
辨归,言燕政无纲,惟皇甫真不可欺,丞相评以下如发蒙耳。
坚曰:
“六州之众,岂得无一智士。
”太和二年,大司马温伐燕,郄超请举众直趋邺都为上策,次则顿兵河济,控引漕运。
温不从,引至枋头,燕人大惧,谋奔和龙。
吴王垂曰:
“臣请击之。
若其不胜,走未晚也。
”乃帅众五万,以申胤、封孚从,且请救于秦王坚。
时温声势亦大,秦君臣皆不欲救。
王猛独劝之行,曰:
“温才非慕容评可敌,若克燕之后,观兵崤、渑,陛下大事去矣。
不如退温,温退而燕亦敝,我乃乘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
”温闻秦救至,又粮储罄竭,遂焚舟从陆道奔还,行七百里,无水。
燕将争欲追之,垂戒宜缓,第以八干骑蹑其后。
数日,垂曰:
“可击矣。
”急追之及于襄邑,慕容德先以劲卒伏涧中,与垂夹击,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秦将苟池又邀击于谯,复大破之。
太傅评愈忌垂威名,太后亦恶垂,日夜与评谋诛垂父子。
太宰恪之子楷,以告垂先事诛评等。
垂曰:
“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不忍为也,宁避之于外耳。
”遂与子令宝农隆及楷等奔秦。
秦王坚方惮垂,不敢图燕,闻其来,大喜。
郊迎,执手曰:
“天生贤杰,必相与其成大功。
要当与君平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乡,世封于燕,不亦美乎!
”王猛曰:
“垂父子如龙虎,非可驯之物。
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
”坚曰:
“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且业已推诚待之矣。
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
”以为冠军将军。
初,燕求救于秦,许割虎牢以西。
晋兵既退,燕人曰:
行人失辞,有国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
秦王怒,遣丞相猛率诸将伐燕,取洛阳,攻壶关。
燕太傅评将精兵三十万,惮猛不敢进。
猛克壶关,所过郡邑降附,燕大震。
申胤叹曰:
“邺必亡矣。
然福德在燕,燕复建,不过一纪耳。
”太和五年九月,猛入晋阳。
十月,长驱围邺,号令严明,燕民按堵,更相谓曰:
“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
”猛闻之,叹曰:
“慕容玄恭可谓古之遗爱矣。
”设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入邺,执燕主暐及其百官、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
燕大史黄泓曰:
“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
”慕容凤年十一,父桓死难,权翼奇其才,谓之曰:
“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凤厉色曰:
“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人臣之节。
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
”翼改容谢之,而私言于坚曰:
“凤慷慨有才气,然狼子野心,终不为人用也。
”
晋孝武帝太和八年,秦王坚大举寇晋,八十万众俱为谢玄等所破,惟冠军垂所将三万人独全。
坚以千余骑赴之,垂世子宝劝取坚,垂曰:
“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
天苟弃秦,何患不亡。
吾将以义取天下,岂负宿心也。
”慕容农曰:
“尊不迫人于险,义声足以动天地矣。
”垂从坚至渑池,言曰:
“北都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怀辑之。
”坚遣之行,权翼曰:
“养垂如养鹰,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
正宜谨其条笼,岂可解纵所欲哉。
”坚不能用,翼曰:
“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中之变,从此始矣。
”翼乃密遣壮士邀之河桥,垂竟警策,而逸至安阳,修好于长乐公丕。
丕不得已,迎之入城。
会丁零翟斌叛,坚驿书遣垂讨之。
石越言于丕曰:
“垂有恢复之志,不可复假以兵。
”丕曰:
“吾常患在肘腋,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
”乃以羸兵给之,令苻飞龙将千人为副,以谋垂。
垂行,募兵旬日,得八千人,夜袭飞龙,尽杀氐兵,而凤亦帅众击斩秦将毛当,垂济河,有众三万。
农亦起兵来会。
太元八年正月,垂称燕王,大破秦兵,斩石越。
越与当皆骁将,相继败没,秦人骚动。
立子宝为太子,封拜王公百余人。
二月图邺,拔其外郭,丕退保中城,垂筑长围守之,关东郡县多附。
三月,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
泓逼长安,众十余万,遣使谓坚曰:
“吴王已定关东,可速备大驾,奉家兄皇帝还邺。
”坚召暐责之,暐密遣使谓泓曰:
“吾笼中之物,又燕室罪人,不足复顾。
汝勉建大业,听吾死问,即便称尊。
”六月,燕将杀泓,以冲为大弟,遂大破秦兵,慕容麟亦拔常山,冲进据阿房。
八月,垂解邺围,曰:
“吾开长乐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
”
十年,冲称帝于阿房,号西燕,颇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
时垂子柔与孙盛皆在冲所,盛私谓柔曰:
“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
中山王岂能济乎!
”五月,攻长安,坚出奔,西燕主入长安。
初,垂以乐浪王温屯中山,归附者相继,争送军粮,府库充溢,以其暇营治宫阙。
又以高阳王农为幽州牧,守龙城。
农招怀流散,法令宽简,流民日至。
垂遂定都中山,曰:
“乐浪王,吾之萧何也。
”十一年正月,垂称皇帝。
西燕主冲大失人和,图人弑之,而立其将段随。
寻又杀随而立泓之子忠,复弑忠而立河东王永。
凡一岁而四易主。
永乃称帝于长子,建国几二十年。
燕主垂已老,范阳王德曰:
“永,国之枝叶,僣举位号,宜先除之以一民心。
”垂曰:
“司徒意与吾同,吾虽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留此贼与子孙也。
”遂发中山,出壶关,大破永兵,就围其城,执以归,斩之。
时晋太元十八年也。
是年,又遣子宝伐魏,为魏主圭所败。
垂自将袭魏平城,克之,得疾而还,卒于上谷,宝立。
先是,段后言于垂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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