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docx
- 文档编号:2376511
- 上传时间:2023-05-03
- 格式:DOCX
- 页数:14
- 大小:31.14KB
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docx
《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docx(14页珍藏版)》请在冰点文库上搜索。
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
文学研究:
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
南帆
“文化研究”对于文学研究的震荡持续不已。
这一段时间,一个术语频频作祟――“本质主义”。
围绕“本质主义”展开的论争方兴未艾。
可以从近期的争辩之中察觉,“本质主义”通常是作为贬义词出现。
哪一个理论家被指认为“本质主义”,这至少意味了他还未跨入后现代主义的门坎。
对于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一知半解,福柯的谱系学如同天方夜谭,历史主义的分析方法仅仅是一种名不符实的标签;总之,“本质主义”典型症状就是思想僵硬,知识陈旧,形而上学猖獗。
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本质”。
初步的理论训练之后,许多人已经理所当然地将“本质”奉为一个至高的范畴。
从考察一个人的阶级立场、判断历史运动的大方向、解读儿童的谎言到答复“肥胖是否有利于身体健康”这一类生理医学问题,“透过现象看本质”乃是不二法门。
文学当然也不例外。
何谓文学,何谓杰出的文学,这一切皆必须追溯到文学的“本质”。
某些文本可能被断定为文学,因为这些文本敲上了“本质”的纹章;一些文本的文学价值超过另一些文本,因为前者比后者更为接近“本质”。
“本质”隐藏于表象背后,不见天日;但是,“本质”主宰表象,决定表象,规范表象的运行方式。
表象无非是“本质”的感性显现。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
一旦文学的“本质”问题得到解决,那些纷繁的、具体的文学问题迟早会迎刃而解。
迄今为止,不论“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理想得到多大程度的实现,这至少成为许多理论家的信念和分析模式。
然而,“本质主义”这个术语的诞生突如其来地制造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表象背后是否存在某种深不可测的本质?
本质是固定不变的吗?
或者,一种表象是否仅有一种对称的本质?
这些咄咄逼人的疑问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根据谱系学的眼光,如果将文学牢牢地拴在某种“本质”之上,这肯定遗忘了变动不居的历史。
历史不断地修正人们的各种观点,包括什么叫做“文学”。
精确地说,现今人们对于“文学”的认识就与古代大异其趣。
伊格尔顿甚至认为,说不定哪一天莎士比亚将被逐出文学之列,而一张便条或者街头的涂鸦又可能获得文学的资格。
这种理论图景之中,所谓的“本质”又在哪里?
传统的理论家对于这些时髦观念显然不服气。
首先,他们不承认“本质”是一个幻象。
如果世界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表象,我们怎么找得到自己的未来方向?
没有“本质”的日子里,我们只能目迷五色,沉溺于无数局部而不能自拔。
这时,我们比洞穴里的一只老鼠或者草丛里的一只蚂蚁高明多少?
其次,他们恼怒地反问:
否认“本质”的最终后果不就是否认文学的存在吗?
一切都成了相对主义的“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那么,学科何在?
教授与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消灭“本质”也就是打开栅栏,废弃规定,否认所有的专业精神。
难道那些反“本质主义”分子真的要把《红楼梦》、《安娜•卡列宁娜》这种经典与流行歌曲或者博客里的口水战混为一谈吗?
即使冒着被奚落为“保守分子”的危险,我仍然必须有限度地承认“本质主义”的合理性。
根据我的观察,一百棵松树或者五十辆汽车之间的确存在某些独特的共同之处;更为复杂一些,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著作或者李白、杜甫、王维的七言诗之间也可以找到某些仅有的公约数。
如果这些共同之处或者公约数有效地代表了松树、汽车、理论著作或者七言诗的基本品质,理论家倾向于称之为“本质”。
古往今来,许多理论家孜孜不倦地搜索各种“本质”,“本质”是打开大千世界的钥匙。
谈一谈汽车或者文学的“本质”是雕虫小技,哲学家的雄心壮志是阐明宇宙的“本质”,例如“道”、“气”、“原子”、“理念”、“绝对精神”,如此等等。
我常常惊叹古人的聪明,坚信他们热衷于追求“本质”决不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无事生非。
所谓传统的理论家,“传统”一词决非贬义——我们曾经从传统之中得到了不计其数的思想援助。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没有理由将表象与本质的区分视为天经地义的绝对法则。
我宁可认为,这仅仅是一种理论预设,是一种描述、阐释和分析问题的思想模式。
显而易见,这种模式包含了二元对立,并且将这种二元对立设置为主从关系。
本质显然是深刻的,是二者之间的主项;表象是仅仅是一些肤浅的经验,只能从属于本质的管辖。
前者理所当然地决定后者――尽管后者在某些特殊时刻具有“能动”作用。
换一句话说,这种二元对立是决定论的。
与此同时,这种二元对立还隐含了对于“深度”的肯定。
滑行在表象的平面之上无法认识世界,重要的是刺穿表象,摆脱干扰,只有挖地三尺才能掘出真相。
“深刻”、“深入”、“深度”——我们对于思想和智慧进行赞美的时候习惯于用“深”加以比拟,仿佛所有的思想和智慧一律箭头向下。
当然,有时“深度”一词被置换为“内在”——自外而内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抵近核心秘密。
无论怎么说,这种“深度”哲学的首要诀窍是甩开表象。
不难发现,上述理论预设想象出来的世界图像通常是静止的。
如同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表象仅仅居于底层或者外围,不同级别的“本质”架构分明——那个终极“本质”也就是哲学家们梦寐以求的宇宙顶端。
这种牛顿式的结构稳定、清晰、秩序井然,令人放心。
但是,这种静止的图像常常遇到一个难题――无法兼容持续运动的历史。
让我们回到文学的例子。
哪一天我们有幸找到了文学的“本质”——我们发现了从原始神话至后现代小说之间的公约数,是不是就能解决全部问题?
令人遗憾的是,目前没有迹象表明,历史将在后现代的末尾刹车。
后现代之后的历史还将源源不断地提供文学。
我们所认定的那个“本质”怎么能为无数未知的文学负责呢?
如果一个唐朝的理论家阐述过他的文学“本质”,可想而知,这种“本质”肯定无法对付今天的文学现状。
一旦把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现代主义荒诞剧、后现代主义拼贴以及拉美文学的魔幻现实主义统统塞进去,这个“本质”的概念肯定会被撑裂。
相同的理由,我们今天又有什么资格断言,地球毁灭之前的文学已经悉数尽入彀中?
当然,另一些理论家似乎更有信心。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们时常想象,整个世界是从同一条根上长出来的。
五千年以前的文学与五千年以后的文学“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异。
虽然这种想象始终无法得到严格的证明,但是,另一种争论早已如火如荼。
宗教领袖、政治家以及一些高视阔步的哲学家无不企图垄断那一条生长了世界的“根”。
无论是上帝、某种社会制度或者“道”、“绝对精神”,他们无不高声宣称只有自己才握住了世界的“本质”,并且为了剿灭不同的见解而大打出手。
静止的图像通常倾向于维护既定的体制,这是“本质主义”遭受激进理论家厌恶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金字塔式的结构严格规定了每一个行业、每一个文化门类的位置,不得僭越,不得犯规。
“本质”是神圣的,庄严的,稳定的,不可更改的。
什么叫做“纯文学”?
这种文学盘踞于“本质”指定的位置上,熠熠生辉,毫无杂质。
由于“本质”的巨大权威,“纯文学”有权保持自己的独特尊严,拒绝承担各种额外的义务。
文化知识领域之内,“本质”已经成为划定许多学科地图的依据。
经济学、社会学、法学、历史学或者文学研究,众多教授分疆而治,每个人只负责研究这个学科的内部问题。
常识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学科均有自己的发生和成长史,它们之间的界限并非始终如一,而是常常此消彼长。
然而,“本质主义”不想进入曲折的历史谱系,而是将学科界限的模糊形容为知识领域的混乱。
这些理论家心目中,学科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决不亚于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放弃学科主权,开放学科边界,这是对于“本质”的无知。
由于“本质”的控制,一些跨学科的问题很难在静止的图像之中显出完整的轮廓,例如教育问题。
从社会学、心理学到经济学、文学、历史学,诸多学科都可能与教育密切相关。
然而,教授们不得不在特定的学科边缘驻足,唯恐在另一个陌生的领地遭受不测。
一张漫画十分有趣:
一个中箭的士兵到医院就诊,外科医生用钳子剪断了露在皮肤外面的箭杆,然后挥挥手叫他找内科医生处理剩余问题。
这种讽刺对于目前许多学科之间的森严门户同样适合。
众多学科各就各位地将知识版图瓜分完毕,一些新的文化空间无法插入种种固定的“本质”结构从而找到自己的存身之处。
因此,网络文化传播、性别战争或者生态文学这一类问题无法形成学科——因为它们的“本质”阙如。
为什么各种知识的分类是这样而不是那样?
为什么某些问题被归纳为一个学科而另一些问题被拆成了零碎的因素?
为什么各个学科享有不同的等级——为什么某些学科身居要津,而另一些学科却无关紧要?
那些激进的理论家尖锐地指出,金字塔结构内部的位置分配多半来自某种文化体系——例如资本主义文化。
从种族学、文化人类学、国家地理到历史学,知识与权力的结合是学科形成的重要因素。
许多著名的学科称职地成为某种文化体系内部的一块稳固的基石。
二者是共谋的。
如果这种分配背后的历史原因被形容为“本质”的要求,那么,“本质主义”将义正辞严地扮演权力的理论掩护。
我们把表象与本质的二元对立视为一种理论预设或者思想模式,显然暗示还可能存在另一些理论预设与思想模式。
让我们具体地设想一下:
第一,二元的关系之外是否存在多元的关系?
换一句话说,考察某个问题的时候,是否可以超越表象与本质的对立,更为广泛地注视多元因素的相互影响?
其次,是否可以不再强制性地规定多元因素的空间位置——仿佛某些享有特权的因素占据了特殊的“深度”,而另一些无足轻重的因素只能无根地飘浮在生活的表面,随风而动;第三,解除“深度”隐喻的同时,决定论的意义必然同时削弱。
多元因素的互动之中,主项不再那么明显——甚至可能产生主项的转移。
这种理论预设显然不再指向那个唯一的焦点——“本质”;相对地说,我们更多地关注多元因素之间形成的关系网络。
相对于“本质主义”的命名,我愿意将这种理论预设称为“关系主义”。
马克思曾经有一个著名的论断:
人的本质并非某种抽象物,而是现实之中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个论断包含了极富启示的方法。
首先,马克思不再设定性格深部的某一个角落隐藏一个固定不变的“本质”,挖掘这个“本质”是求解性格的必修功课;不同的性格状况取决于一个人置身的社会关系网络——性格如同社会关系网络的一个结点。
其次,“社会关系的总和”意味了多重社会关系的复杂配置,而不是由单项社会关系决定。
这甚至有助于解释一个性格的丰富、繁杂、变幻多端,甚至有助于解释许多貌似偶然的、琐碎的性格特征。
事实上,我们可以从这个论断之中发现“主体间性”的深刻思想。
至少在这里,我并没有期待关系主义全面覆盖本质主义。
相当范围内,表象与本质的二元对立对于认识世界的功绩无可否认。
我们的意识可能在多大程度上信赖二元对立模式,这种性质的问题可以交付哲学家长时期地争论。
等待哲学家出示最后结论的过程中,我十分愿意以谦卑的态度做出一个限定:
关系主义只不过力图处理本质主义遗留的难题而已。
同时,我想说明的是,关系主义的提出决非仅仅源于个人的灵感。
尼采、德里达、福柯、利奥塔、罗蒂、布迪厄等一大批思想家的观点形成了种种深刻的启示,尽管现在还来不及详细地清理上述的思想谱系。
当然,现在我只能将关系主义的观点收缩到文学研究的范围之内,在本质主义收割过的田地里再次耕耘。
必须承认,文学研究之中的本质主义始终占据主流。
例如,韦勒克就曾经指出,文学从属于一个普遍的艺术王国,文学的本质基本没有变过。
这无疑确认了文学研究的目标——搜索文学的本质。
这方面的努力已经从事了很长的时间,美、人性、无意识都曾一度充当过文学本质的热门对象。
有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雅各布森的名言:
文学研究的对象是文学之为文学的“文学性”。
事实上,雅各布森与韦勒克不谋而合——他们都倾向于认定文学的本质在于某种特殊的语言。
然而,各种迹象表明,新批评、形式主义学派或者结构主义的研究并未达到预期目标。
理论家并未从文学之中发现某种独一无二的语言结构,从而有效地将文学从日常语言之中分离出来。
换一句话说,将某种语言结构视为文学本质的观点可能会再度落空。
这时,关系主义能够做些什么?
首先,关系主义企图提供另一种视域。
我曾经在一篇论文之中谈到:
一个事物的特征不是取决于自身,而是取决于它与另一个事物的比较,取决于“他者”。
人们认为张三性格豪爽,乐观开朗,这个判断不是根据张三性格内部的什么本质,而是将张三与李四、王五、赵六、钱七进行广泛的比较而得出的结论。
同样,人们之所以断定这件家具是一把椅子,并不是依据这把椅子的结构或者质料,而是将这件家具与另一些称之为床铺、桌子、橱子的家具进行样式和功能的比较。
所以,考察文学特征不是深深地钻入文学内部搜索本质,而是将文学置于同时期的文化网络之中,和其他文化样式进行比较――文学与新闻、哲学、历史学或者自然科学有什么不同,如何表现为一个独特的话语部落,承担哪些独特的功能,如此等等。
(1)《文学性以及文学研究》,《本土的话语》,165页,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
本质主义常常乐于为文学拟定几条特征,例如形象、人物性格、虚构、生动的情节、特殊的语言,诸如此类。
某些时候,我们可能陷入循环论证的圈套:
究竟是形象、人物性格、虚构形成了文学的本质,还是文学的本质决定了这些特征?
按照关系主义的目光,这些特征与其说来自本质的概括,不如说来自相互的衡量和比较――形象来自文学与哲学的相互衡量和比较,人物性格来自文学与历史学的相互衡量和比较,虚构来自文学与自然科学的相互衡量和比较……生动的情节来自文学与社会学的相互衡量和比较,特殊的语言来自文学与新闻的相互衡量和比较,如此等等。
我们论证什么是文学的时候,事实上包含了诸多潜台词的展开:
文学不是新闻,不是历史学,不是哲学,不是自然科学……当然,这些相互衡量和比较通常是综合的,交叉的,而且往往是一项与多项的非对称比较。
纷杂的相互衡量和比较将会形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络。
文学的性质、特征、功能必须在这种关系网络之中逐渐定位,犹如许多条绳子相互纠缠形成的网结。
这种定位远比直奔一个单纯“本质”的二元对立复杂,诸多关系的游移、滑动、各方面的平衡以及微妙的分寸均会影响文学的位置。
由于这些关系的游动起伏,我们很难想象如何将文学、历史、哲学、经济学分门别类地安顿在一个个固定的格子里面,然后贴上封条。
我们必须善于在关系之中解决问题。
差异即关系。
事物之间的差异不是因为本质,而是显现为彼此的不同关系。
罗蒂甚至做出了不留余地的论断:
“除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永远可以扩张的相对于其他客体的关系网络以外,不存在关于它们的任何东西有待于被我们所认识。
能够作为一条关系发生作用的每一个事物都能够被融入于另一组关系之中,以至于永远。
所以,可以这样说,存在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它们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向着所有的方向开放:
你永远抵达不了没有处于彼此交叉关系之中的某个事物。
”
(2)相当程度上,这就是关系主义对于世界的描述。
相对于固定的“本质”,文学所置身的关系网络时常伸缩不定,时而汇集到这里,时而转移到那里。
这种变化恰恰暗示了历史的维度。
历史的大部分内容即是不断变化的关系。
“本质”通常被视为超历史的恒定结构,相对地说,关系只能是历史的产物。
文学不是新闻,不是历史学,不是哲学,不是自然科学……这些相互衡量和比较具有明显的历史烙印。
先秦时期,在文史哲浑然一体的时候,历史学或者哲学不可能成为独立的文化门类从而建立与文学的衡量和比较关系;进入现代社会,新闻和自然科学逐渐形成学科,进而有资格晋升为文学的相对物。
总之,每一个历史时期的文化相对物并不相同,文学所进入的关系只能是具体的,变化的;这些关系无不可以追溯至历史的造就。
所以,文学所赖以定位的关系网络清晰地保存了历史演变的痕迹。
让我们总结一下本质主义与关系主义的不同工作方法。
本质主义力图挣脱历史的羁绊,排除种种外围现象形成的干扰,收缩聚集点,最终从理论的熔炉之中提炼出美妙的文学公式。
显而易见,这种文学公式具有强大的普遍性,五湖四海的作家可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加以享用。
尽管不同的理论家远未就文学公式达成共识,但是,他们的工作方法如出一辙。
相对地说,关系主义的理论家缺乏遥望星空的勇气,他们认为所谓的文学公式如果不是一个幻觉,也将是某种大而无当的空话。
文学之所以美妙动人的原因,必须联系某一个特定的时代才可能得到充分的解释。
因此,关系主义强调进入某一个历史时期,而且沉浸在这个时代丰富的文化现象之中。
理论家的重要工作就是分析这些现象,从中发现各种关系,进而在这些关系的末端描述诸多文化门类的相对位置。
显然,这些关系多半是共时态的。
我期待人们至少有可能暂时地放弃一下“深度”的想象方式――我认为:
即使在一个平面上,对于关系网络内部种种复杂互动的辩识同样包含了巨大的智慧含量。
由于共时态的关系网络,文学的位置确定下来的时候,新闻、历史、哲学或者经济学大致上也都坐在了各自的金交椅上。
这是一种相对的平衡,每一个学科的前面都可以加上限制性的短语“相对于……”。
与其将这些学科之间的关系想象为普通的分工,不如说这是它们各自承担哪些文化使命的写照。
文学为什么能够越过时代的疆界持久地承传?
为什么我们至今还在被曹雪芹、李白甚至《诗经》而感动?
这是关系主义必须处理的一个问题。
但是,关系主义显然更加关心特定时代的文学【活的当下,现今如何进入历史,在历史中旋舞】。
我不止一次地表示,那个光芒四射的文学公式无法自动地解决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文学要做些什么?
政治领域众目睽睽,经济是最富号召力的关键词,繁盛的商业,不断地产生奇迹的自然科学,房地产和股票市场正在成为全社会的话题,整容广告或者崇拜“超女”的尖叫充斥每一个角落——这时,渺小的文学还有什么理由跻身于这个时代,不屈不挠地呐喊?
绕开文学相对其他学科的关系,本质主义无法令人信服地阐述这个问题。
对于关系主义说来,考察文学隐藏的多种关系也就是考察文学周围的种种坐标。
一般地说,文学周围发现愈多的关系,设立愈多的坐标,文学的定位也就愈加精确。
从社会、政治、地域文化到语言、作家恋爱史、版税制度,文学处于众多脉络的环绕之中。
每一重关系都可能或多或少地改变、修正文学的性质。
理论描述的关系网络愈密集,文学呈现的分辨率愈高。
然而,关系主义时常遇到一个奇怪的情况:
一些时候,意识形态可能刻意地隐瞒文学涉及的某些关系。
例如,很长一段时间,文学与性别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这仿佛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
然而,女权主义兴起之后,文学与性别的密切互动被发现了。
从情节的设置、主题的确立、叙述风格的选择到出版制度、作品宣传,性别因素无不交织于其中,产生重大影响。
根据女权主义理论家的研究,男性中心主义、压迫、蔑视或者规训女性是许多文学的潜在主题。
意识形态遮蔽文学与性别的关系,目的是隐瞒上述事实,从而维护男性根深蒂固的统治。
揭示文学与性别的关系,亦即突破意识形态的禁锢。
揭示文学与民族的关系是另一个类似的例子。
萨义德的《东方学》以及一批后殖民理论著作表明,大量的文学作品隐藏了欧洲中心主义以及民族压迫的信息。
这些信息可能是故事之中的人物关系,也可能是一段历史事实的考据,可能是一种叙述视角的设立,也可能是某种经典的解读方式。
这些信息原先散落在各处,隐而不彰。
由于考虑到文学与民族的关系,后殖民问题终于被集中地提出来了。
这几年兴盛的“文化研究”,很大一部分工作即是发现文学卷入的种种关系。
从政治制度到民风民俗,从印刷设备到大众传播媒介,或者,从服装款式到广告语言,文化研究的根须四处蔓延,各种题目五花八门。
文化研究证明,文学不仅仅是课堂上的审美标本,文学殿堂也不是一个超尘拔俗的圣地。
文学的生产与消费广泛地植根于各种社会关系,攀援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体制之上,从而形成现有的面貌。
无论是一种文学类型的兴衰,一批文学流派的起伏还是一个作家的风格形成,文化研究对于各种复杂关系的分析提供了远比本质主义丰富的解释。
这个意义上,文化研究有理由被视为关系主义的范例。
然而,文化研究正在文学研究领域引起种种反弹。
一种主要的反对意见是,文学又到哪里去了?
阶级,性别,民族,大众传媒,思想,道德,意识形态,各种关系的全面覆盖之下,唯独审美销声匿迹——或者被淹没在众声喧哗之中。
我们以往遇到的恼人局面又回来了:
我们读到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社会学文献,思想史材料或者道德宣言,但是,我们没有读到文学。
在我看来,这种抱怨很大程度上仍然基于本质主义的观念。
许多理论家往往觉得,谈到了文学与阶级的关系,文学就变成了阶级斗争的标本;谈到了文学与性别的关系,文学就变成了性别之战的标本;谈到文学与民族的关系,文学就变成了民族独立的标本;谈到文学与道德的关系,文学就变成了粗陋的道德标本,如此等等。
因此,文化研究如果不是专门地谈论一部作品的美学形式,那就意味着审美将再度遭到抛弃。
这种观念的背后显然是一种还原论。
文学所包含的丰富关系必须还原到某一种关系之上——这即是独一无二的“本质”。
然而,关系主义倾向于认为,围绕文学的诸多共存的关系组成了一个网络,它们既互相作用又各司其职。
总之,我们没有理由将这些交织缠绕的关系化约为一种关系,提炼为一种本质。
文学的特征取决于多种关系的共同作用,而不是由一种关系决定。
具体地说,谈论文学与阶级的关系或者文学与民族、性别的关系,不等于否认文学与审美的关系。
更为细致的分析可能显示,阶级、民族、性别或者道德观念可能深刻地影响我们的审美体验;相同的理由,美学观念也可能影响我们的性别观念或者道德观念。
一种事物存在于多种关系的交汇之中,并且分别显现出不同的层面,这是正常的状况。
一个男性,他可能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弟弟,一个酒友,一个处长,一个古董收藏家,一个喜欢吃辣椒的人……他所扮演的角色取决于他此时此地进入何种关系,相对于谁——父母亲,妻子,兄弟姐妹,酒桌上的伙伴,机关里的同事,古董商,厨师,如此等等。
我们没有必要强制性地决定某一个角色才是他的“本质”。
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经认为,阶级的归属是一个人身上的决定性质。
现在看来,这种观点无法得到充分的证明。
我们并非时刻从事阶级搏斗,生活之中的许多内容和细节与阶级无关。
例如,一个人是否喜欢吃辣椒或者有几个兄弟,这通常与阶级出身关系不大。
所以,我们不会因为找不到一个“本质”而无法理解这个男性。
事实上,他的多重角色恰好有助于表现性格的各个方面。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必要因为某些文学作品所包含的多种关系而苦恼?
鲁迅对于《红楼梦》说过一段很有趣的话:
“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
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3)——在我看来,这恰恰证明了这部巨著的丰富。
我们不必忠诚地锁定某一个“命意”,从而抵制另一些主题。
一个文本内部隐含了众多的关系,这往往是杰作的标志。
这些关系的汇合将会形成一个开放的话语场域,供读者从不同的角度进入。
歌德赞叹“说不尽的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的巨大价值就在于提供了不尽的话题。
另外,强调多重关系的互动,还有助于解决某些悬而未决的传统课题——例如“典型”问题。
对于诸如阿Q这种复杂的性格,我们以往的观点莫衷一是。
一个乡村的游手好闲分子,一个窃贼,一个革命党的外围分子,一个没有任何财产的雇农,一个无师自通的“精神胜利法”大师,一个身材瘦弱的头癣患者……究竟是一个雇农的革命倾向和无畏的造反精神,还是一个二流子浑浑噩噩的自我陶醉,二者的矛盾是许多理论家的苦恼。
如果关系主义将一个性格视为各种社会关系的共同塑造,那么,这个典型就不必因为非此即彼的某种“本质”而无所适从。
关系主义强调的是关系网络,而不是那些“内在”的“深刻”——几乎无法避免的空间隐喻——涵义,这时,我们就会对理论史上的一系列著名的大概念保持一种灵活的、富有弹性的理解。
文学研究乃至人文学科之中常常看到这种现象:
不少著名的大概念仿佛是灵机一动的产物,它们往往并未经过严格的界定和批判就流行开了。
各种“主义”粉墨登场,竞相表演。
一批严谨的理论家常常尾随而来,努力为这些“主义”推敲一个无懈可击的定义。
但是,这些理论家的吃力工作多半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他们设计的定义总是挂一漏万,或者胶柱鼓瑟,刻舟求剑。
我写过一篇论文反对“大概念迷信”。
我认为不要被大概念的神圣外表吓唬住,而是采取一种达观的态度。
无论是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还是后现代主义,这些概念往往是针对特定的历史情境而发生、流行,历史主义地解释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进入特定的历史情境,分析这个概念周围的各种理论关系,这是比东鳞西爪地拼凑定义远为有效的阐述方式。
谈论浪漫主义的时候,如果把创造性想象、情感表现、天才论、对于自然的感受、对于奇异神秘之物的渴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文学 研究 本质 主义 抑或 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