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国文教育的必修五堂课.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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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国文教育的必修五堂课
高中國文教育的必修五堂課
Ø第三堂課:
小說
小說的古典與現代
壹、古典小說
一、古代小說:
內容屬於街談巷議,道聽塗說。
是九流十家中的「小說家」。
二、最古的小說:
燕丹子〈隋書經籍志所列〉。
三、古代神話:
〈甲〉山海經─古代地理名著,保存不少古代神話,舊時目錄入地理類,四庫全書入小說類。
〈乙〉穆天子傳─記周穆王駕八駿西遊的故事。
四、漢代小說:
雖名為小說,實為零星記事,全無整體結構。
內容大都為神怪之事,表現了當代流行的神秘思想與宗教迷信。
現存者,大多為魏晉人所作,如:
神異經、十洲記、漢武帝故事、漢武帝內傳、及西京雜記。
五、論中國古典小說最可靠的時代應以魏晉開始。
時代
體裁
代表作品
備註
魏晉南北朝
筆記小說
1.志怪:
搜神記〈干寶〉
2.志人:
世說新語〈劉義慶〉
1.以志怪較盛行。
2.筆記小說在四庫全書中列入子部
唐
傳奇小說:
其名稱始於裴鉶的小說集傳奇
1.愛情:
鶯鶯傳〈元稹〉
李娃傳〈白行簡〉
霍小玉傳〈蔣防〉
2.歷史:
長恨歌傳〈陳鴻〉
3.豪俠:
紅線傳〈袁郊〉
虯髯客傳〈杜光庭〉
4.志怪:
離魂記〈陳玄祐〉
邯鄲記〈沈既濟〉
南柯太守傳〈李公佐〉
1.已具備短篇小說之形式,具有完整結構。
2.其小說屢為元明戲曲所取材。
3.多保存於宋李昉所輯的太平廣記中。
宋
1.仿唐人之作
2.說書人話本
話本:
大唐三藏取經詩話
新編五代史平話
大宋宣和遺事
三國志平話
1.話本乃說書人之稿本。
2.章回小說實由宋元長篇話本發展而來。
3.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可以稱為章回小說之祖。
元
章回小說
水滸傳〈施耐庵〉
三國演義〈羅貫中〉
1.白話、長篇章回。
2.水滸傳為現存第一本白話章回小說。
3.三國演義使用半白半文的文字寫成。
明
1.短篇白話話本
2.長篇章回小說
1.三言:
喻世明言
警世通言
醒世恆言
〈馮夢龍輯〉
2.二拍:
拍案驚奇初刻、二刻
〈凌濛初作〉
3.封神演義〈許仲琳〉
4.西遊記〈吳承恩〉
5.金瓶梅〈蘭陵笑笑生〉
抱甕老人將三言、二拍選為四十篇之今古奇觀。
清
1.短篇文言
2.長篇章回小說
志怪:
聊齋誌異〈蒲松齡〉
閱微草堂筆記〈紀昀〉
1.俠義:
兒女英雄傳〈文康〉
三俠五義〈石玉崑〉
2.言情:
紅樓夢〈曹雪芹〉
3.諷刺:
儒林外史〈吳敬梓〉
鏡花緣〈李汝珍〉
老殘遊記〈劉鶚〉
4.譴責:
官場現形記〈李寶嘉〉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吳沃堯〉
1.元明清之章回小說全未收入四庫全書中
2.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出「中國四大譴責小說」:
〈1〉劉鶚老殘遊記
〈2〉李寶嘉官場現形記
〈3〉吳沃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4〉曾樸孽海花
貳、現代小說簡表〈民國初年至民國三十八年〉
作家
作品特色及文學地位
代表作品
魯迅
1881─1936
原名周樹人
浙江紹興
1918年發表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白話小說狂人日記。
利用小說「揭出病苦,喚起療救」,被稱為「中國現代作家的巨擘」,是中國新文學的重要奠基人。
短篇小說集徬徨、吶喊。
郁達夫
1896─1945
原名郁文
字達夫
浙江富陽
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沉淪,深刻表現留日學生的憂鬱性格和變態心理,呈現郁達夫對週遭事物的關切。
自1932年發表小說遲桂花後,筆調更顯詩情畫意。
自傳體小說沉淪、遲桂花。
沈從文
1902─1988
原名沈岳煥
湖南鳳凰
作品多以湘西的人和事為題材,但讀來從無「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印象。
取材側重於寫家鄉,寫沅水流域,寫它流經的城市、碼頭及所留下的人事景物。
據傳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但因已逝而無法獲獎。
邊城、蕭蕭、長河。
巴金
1905─
原名李堯棠
祖籍浙江嘉興,生於四川成都。
一生堅持人道主義,家以激越的情感呈現社會的不合理。
1985年倡議成立中國現代文學館,對於現代文學資料的收藏貢獻良多。
愛情三部曲─霧、雨、電
激流三部曲─家、春、秋
老舍
1899─1966
原名舒慶春
北京旗人
1924年應聘英國倫敦大學當中文講師時開始創作文學。
駱駝祥子寫卅年代北京下層社會,老舍以鮮活的口語,敘述對貧苦大眾的深沉悲憫。
並有話劇茶館等作品。
二馬、駱駝祥子、四世同堂。
蕭紅
1911─1943
原名張迺瑩
黑龍江呼蘭縣
以真誠的態度寫出所關懷的「女性」、「鄉土」主題。
雖然有時缺少個性鮮明的人物,或首尾一貫的完整情節,但寬闊祥和的本質感動了讀者及批評家。
一般小說都以情節或人物為主軸,呼蘭河傳卻以小城為主軸,寫故鄉的風貌、風俗、人事。
呼蘭河傳、生死場。
錢鍾書
1910─1998
江蘇無錫
1937年畢業自英國牛津大學,作品以幽默、諷刺、諧擬的口吻,專事揶揄知識份子,為現代中國小說史之異數。
圍城不是戰爭小說而是愛情小說,女主角蘇文紈比喻戀愛與結婚有如:
「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
圍城、人獸鬼。
張愛玲
1920─1995
河北豐潤
廿二歲時以成名作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廣受文壇注目。
廿三歲時與作家胡蘭成結婚,創作力此時最為旺盛〈民國31至34年間〉,傾城之戀、金鎖記、流言、紅玫瑰與白玫瑰皆於此時完成。
民國41年到香港美國新聞處工作,寫成秧歌與赤地之戀兩本小說。
民國44年自港赴美定居,翌年和六十五歲之美籍劇作家賴雅〈FerdinandReyher〉結縭,其後曾為香港電懋電影公司編寫南北一家親等六個電影劇本,並完成怨女、半生緣等小說。
此後因為生活,埋首於翻譯及考證工作,寫作減少,於西元1995年9月8日病逝。
作品筆觸成熟細緻,意象精美,擅寫在急遽變動的男性中心社會裡,女性的處境與際遇。
風月愛情的表象下,常見深刻透徹的人生觀察。
第一爐香、傾城之戀〈第一爐香加傾城之戀,首度出版時合稱為傳奇〉、金鎖記、流言、紅玫瑰與白玫瑰、秧歌、赤地之戀、怨女、半生緣、國語海上花列傳〈海上花開、海上花落〉。
參、臺灣小說發展史
時代
作家
作品特色及文學地位
代表作品
日
治
時
代
賴和
1894─1943
原名賴河
台灣彰化
臺灣最早以白話文寫出完整新詩和小說的文人,常標舉為貧苦小民控訴嘲諷「有力者」的主題;任職台灣民報文藝欄主編和南音雜誌編委時,為台灣文壇培養了一批作家,所開設的診所也成為當時白話文學同志的重要聚會所。
被喻為「台灣新文學之父」。
鬥熱鬧、一桿秤子、不如意的過年、可憐他死了、惹事。
楊逵
1905─1985
原名楊貴
台灣台南
創辦台灣新文學雜誌,台灣光復後創辦「一陽週報」,主編力行報副刊,台灣文學叢刊等。
日後歸農,經營東海花園。
送報伕一文獲日本文學評論雜誌徵文比賽第二獎,曾獲吳三連文藝獎,台美基金會藝術及人文科學獎。
壓不扁的玫瑰、鵝媽媽出嫁、種地瓜、無醫村、萌芽、送報伕、模範村、春光關不住。
呂赫若
1914─1947
本名呂石堆
台灣台中
被喻為台灣第一才子,中文創作在文字技巧上雖因缺乏技巧而略顯粗糙,但仍可以看到敏銳的時代觀察力,堅持寫實風格,取材充滿對社會的關懷和批判。
牛車、財子壽。
龍瑛宗
1911─1999
本名劉榮宗
台灣新竹
其小說的知識份子多脆弱墮落,潛思多於行動,且帶有世紀末的頹廢。
筆尖犀利、理智、冷靜,筆下人物對於日本人的抗議長隨之昇華,變成一股被壓抑的、孤獨無助的哀愁。
植有木瓜的小鎮。
日治
末期和
光復初期
吳濁流
1900─1976
本名吳建田
台灣新竹
亞細亞的孤兒以胡太明為主角,表現異族統治下,愛國知識份子走過的一條極其曲折、坎坷卻完整的道路,體現了知識份子不屈、探索與追尋的精神。
亞細亞的孤兒〈長篇小說〉。
鍾理和
1915─1960
台灣屏東
一生沒有固定職業,全部精力置於寫作與自修上,葉石濤稱他為台灣新文學傳統的繼承人,刊登他作品最多的林海音稱他是「苦命又狂愛寫作的作家」。
作品常將生活的直接經驗虛構化,具細膩的寫實主義特色。
前期作品寫大陸見聞,後期多以家人、婚姻(同姓結婚的辛苦)及病中(肺結核)的人生體悟為主體。
笠山農場、原鄉人(長篇小說)。
葉石濤
1925─
台灣台南
除為小說家外,也是位著名的文藝評論家,著有台灣文學史綱等。
小說主題常呈現世家子的理想情懷、荒僻農村的諧趣人物與多面向的日本經驗。
葫蘆巷春夢、
羅桑榮和四個女人。
五十年代作家
姜貴
1908-1980
本名王林度
山東諸城
夏志清曾讚譽姜貴為「晚清、五四、三十年代小說傳統的集大成者」,旋風一作曾獲中華文藝獎,第一屆吳三連文藝獎。
旋風(又名今檮杌傳)。
司馬中原
1933-
本名吳延玫
江蘇淮陰
出身軍旅。
以鄉野傳奇出名,與朱西寧皆上承三、四十年代的原鄉視野,下啟王禎和、黃春明的本土情懷。
司馬中原深得「說書人」箇中三味,風格世故奔放。
懷鄉小說中出現英雄式的人物,但令人悲愴的是時代考驗英雄,英雄卻不能創造時代!
荒原、狂風沙。
朱西寧
1926-1998
本名朱清海
山東臨胊
出身軍旅。
鐵漿中充滿「血性人物」與「命定環境」抗爭的悲劇氣息。
。
旱魃中則可見宗教啟悟。
鐵漿、狼(短篇小說)
旱魃、八二三注(長篇小說)。
林海音
1918-2001
本名林含英
台灣苗栗
任職聯合報副刊主編時,提拔黃春明等新人。
創辦純文學月刊、純文學出版社。
城南舊事寫小女孩英子眼中的成人世界,充滿濃厚的詩意。
城南舊事、曉雲、孟珠的旅程。
鐘肇政
1925-
台灣桃園
以宏闊的歷史視野,細膩的文學筆觸,描繪台灣同胞為捍衛民族尊嚴,用各種方式與敵人進行殊死搏鬥。
除創作外尚有論著及編著多種,是台灣文壇的多產作家。
濁流三部曲-濁流、萬里江山、流雲。
台灣人三部曲-沉淪、滄溟行、插天山之歌。
(長篇小說)
高山組曲、魯冰花、初戀。
白先勇
1937-
廣西桂林
大學時曾與王文興、歐陽子、陳若曦等創辦「現代文學」雙月刊,被夏志清譽為短篇小說家中少見的奇才。
歐陽子分析台北人以「今昔之比」、「靈肉之爭」、「生死之謎」的主題,嘲諷又同情歲月流逝好景不常的眾生相。
長篇孽子寫青少年同性戀圈,隱含個人與社會、父子倫理間的衝突。
台北人、寂寞十七歲(短篇小說)。
孽子(長篇小說)。
王文興
1939-
福建福州
家變寫一個現代知識青年在成長期間所遭遇的精神衝突,檢討家庭和社會的問題,更進一步發掘中國文字的多義性,以形式的創造肯定主題的嚴肅。
十五篇小說(短篇小說)。
家變、背海的人(長篇小說)。
七等生
1937-
本名劉武雄
苗栗通霄
23歲開始寫小說,以特殊充滿個人色彩的文字寫台灣的生活。
我愛黑眼珠、巨蟹集、離城記、來到小鎮的亞茲別、僵局、沙河悲歌、耶穌的藝術、譚郎的書信。
李喬
1944-
本名李能棋
苗栗大湖
以史詩式的長篇寒夜、荒村、孤燈三部曲聞名;全篇充滿著對鄉土的深情,寫日據時代客家族群面對惡劣生存環境所做的奮鬥,及對社會改革的抗爭。
寒夜三部曲、共舞。
施叔青
1945-
本名施淑青
彰化鹿港
與施淑、李昂是同胞三姊妹,高中時代受到中文系姊姊施淑的影響,開始嘗試寫作。
除小說、散文創作外,亦著有戲劇、藝術評論等專書。
1993至1997出版香港三部曲-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荊、寂寞雲園,隱喻香港的百年殖民歷史。
窯變、微醺彩妝、愫細怨、香港三部曲。
李昂
1952-
本名施叔瑞
彰化鹿港
在作家姊姊施淑、施叔青的薰陶下,喜愛寫作。
高一即以處女作花季而登上文壇。
殺夫一作因涉及性的描述而引起文壇震撼。
作品有英、德、法、日等語文翻譯。
愛情試驗、殺夫、鹿窟紀事。
七十年代鄉土文學崛起
陳映真
1937-
本名陳永善,以許南村之名發表評論,台北鶯歌
堅定而明確的社會主義信念為期作品特色,小說敘述浪漫中帶點蒼白無奈,常用受到日語影響的反覆轉折語句。
早期作品帶著市鎮知識份子對於生存、生活的荒涼揣測;並關懷大陸人和台灣人在台灣的相遇,透過小說,彷彿要訴說眼前歷史的不義與不公。
將軍族、我的弟弟康雄、唐倩的喜劇、上班族的一日、萬商帝君、鈴璫花、忠孝公園。
黃春明
1937-
台灣宜蘭
以描寫鄉土人物悲苦生活見稱,因具強烈草根性和泥土味,故被稱作鄉土作家。
作品常表現電影手法,小說如:
兒子的大玩偶、莎哟娜啦再見、我愛瑪莉等拍成電影,頗獲好評。
近年致力於兒童文學的創作。
兒子的大玩偶、鑼、莎哟娜啦再見、看海的日子、等待一朵花的名字、放生。
王禎和
1940-1990
台灣花蓮
以喜劇方式來寫悲感,用嬉笑的角度面對命運的苛薄,用看似荒唐突兀的故事情節,曝露人性複雜曖昧的一面。
嫁妝一牛車、美人圖、香格里拉、玫瑰玫瑰我愛你。
張系國
1944-
江西南昌
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電腦科學博士。
自十七歲開始創作,未嘗間斷。
著作除科學論述外,作品遊子魂組曲描寫海外華人生活,另以科幻小說見長。
而棋王寫江郎才盡的圍棋高手,與天才小棋手間的人際張力,冷靜地省思虛名的意義,並暗寓世俗社會的虛偽無情。
科幻小說:
星雲組曲,長篇小說:
棋王,短篇小說集:
他。
八十年代作家
李永平
1947-
廣東揭楊
生於馬來西亞的婆羅州,中學後來台求學,目前任教東華大學。
吉陵春秋以類似古典白話小說的形式,穿插生死、罪贖、神魔、寃孽等主題,寫一座矗立在沒有時間背景的孤城-吉陵鎮萬福巷的一切。
歸來、日頭雨、吉陵春秋、海東青。
黃凡
1950-
台北市
68年以處女作賴索崛起文壇,對於台灣現代工商業社會的人情事故,有深切的了解,小說往往反映出小市民在工商社會中,憤怒與無奈的情緒。
賴索、慈悲的滋味。
蘇偉貞
1954-
廣東番禹
擅長寫清冷孤寂與虛浮飄蕩的男女,以沉默之島獲時報文學百萬小說獎。
陪他一段、紅顏已老、世間女子、沉默之島。
張大春
1957-
山東濟南
作品風格犀利多變,出入現實與虛構之間,近作城邦暴力團(四冊)呈現現代江湖行,被評為小說技法的大軍團式操練。
四喜憂國、將軍碑、大說謊家、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城邦暴力團、小說稗類。
朱天文
1956-
山東臨胊
父朱西寧,高一即開始寫作,早期的作品以成長為主題;世紀末的華麗觸及台北都會世紀末症候群;83年荒人手記以女性身分細寫男同性戀間的私密情事,獲得首屆時報文學百萬小說獎。
長期與導演侯孝賢合作,創作劇本有:
戀戀風塵、悲情城市、戲夢人生、海上花、千禧曼波等。
喬太守新記、小畢的故事、最想念的季節、尼羅河女孩、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花憶前身。
朱天心
1958-
山東臨胊
朱天文之妹。
王德威謂其早期作品頌讚青春,其後折衝於細密的現實關懷與迂闊的生死憂思之間;重要的特色是對時間、記憶與歷史的不斷反思,呈現一種「「老靈魂」式的角色型態。
擊攘歌、天涼好個秋、未了、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古都、漫遊者。
◎如何欣賞一篇小說
以白先勇台北人系列「一把青」為例:
上
抗日勝利,還都南京的那一年,我們住在大方巷的仁愛東村,一個中下級的空軍眷屬區裡。
在四川那種閉塞的地方,煎熬了那些年數,驟然回返那六朝金粉的京都,到處的古蹟,到處的繁華,一派帝王氣象,把我們的眼睛都看花了。
那時偉成正擔任十一大隊的大隊長。
他手下有兩個小隊剛從美國受訓回來,他那隊飛行員頗受重視,職務也就格外繁忙。
遇到緊要差使,常由他親自率隊出馬。
一個禮拜,倒有三四天,連他的背影兒我也見不著。
每次出差,他總帶著郭軫一起去。
郭軫是他的得意門生,郭軫在四川灌縣航校當學生的時候,偉成就常對我說:
郭軫這個小夥子靈跳過人,將來必定大有出息。
果然不出幾年,郭軫便竄了上去,爬成小隊長留美去了。
郭軫是空軍的遺族。
他父親是偉成的同學,老早摔了機,母親也跟著病歿了。
在航校的時候,逢年過節,我總叫他到我們家來吃餐團圓飯。
偉成和我膝下無子,看著郭軫孤單,也常照顧他些。
那時他還剃著青亮的頭皮,穿上一身土黃布的學生裝,舉止雖然處處露著聰明,可是口角到底稚嫩,還是個未經世的後生娃仔。
當他從美國回來,跑到我南京的家來,沖著我倏地敬個軍禮,叫我一聲師娘時,我著實吃他唬了一跳。
郭軫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軍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領鑲毛的皮夾克,腰身勒得緊峭,褲帶上卻繫著一個Ray-Ban太陽眼鏡盒兒。
一頂嶄新高聳的軍帽帽沿正壓在眉毛上;頭髮也蓄長了,滲黑油亮的髮腳子緊貼在兩鬢旁。
才是一兩年工夫,沒料到郭軫竟出挑的英氣勃勃了。
「怎麼了,小夥子?
這次回來,該有些苗頭了吧?
」我笑著向他說道。
「別的沒什麼,師娘,倒是在外國攢了幾百塊美金回來。
」郭軫說道。
「夠討老婆了!
」我笑了起來。
「是呀,師娘,正在找呢。
」郭軫也朝著我滋了牙齒笑道。
戰後的南京,簡直成了我們那些小飛行員的天下。
無論走到哪裡,街頭巷尾,總碰到個趾高氣揚的小空軍,手上挽了個衣著入時的小姐,瀟瀟灑灑,搖曵而過。
談戀愛-個個單身的飛行員都在談戀愛。
一個月我總收得到幾張偉成學生送來的結婚喜帖。
可是郭軫從美國回來了年把,卻一直還沒有他的喜訊。
他也帶過幾位摩登小姐到我家來吃我做的豆瓣鯉魚。
事後我問起他,他總是搖搖頭笑著說:
「沒有的事,師娘,玩玩罷了。
」
可是有一天,他卻跑來告訴我:
這次他認了真了。
他愛上了一個在金陵女中唸書叫朱青的女孩兒。
「師娘,」他一股勁的對我說道,「你一定會喜歡她,我要帶她來見你。
師娘,我從來沒想到會對一個女孩子這樣認真過。
」
郭軫那個人的性格,我倒摸得著一二。
心性極為高強,年紀輕,發跡早,不免有點自負。
平常談起來,他曾對我說,他必得要選中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孩兒,才肯結婚。
他帶來見我的那些小姐,各個容貌不凡,他都沒中意,我私度這個朱青大概是天仙一流的人物,才會使得郭軫如此動心。
當我見到朱青的時候,卻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
那天郭軫帶她來見我,在我家吃午飯。
原來朱青卻是一個十八、九歲頗為單瘦的黃花閨女,來作客還穿著一身半新舊直統子的藍布長衫,襟上掖了一塊白綢子手絹兒。
頭髮也沒有燙,抿得整整齊齊的垂在耳後。
腳上穿了一雙帶絆的黑皮鞋,一雙白色的短統襪子倒是乾乾淨淨的。
我打量她一下,發覺她的身段還未出挑得週全,略略扁平,面皮還泛著些青白。
可是她的眉眼卻蘊著一脈令人見之忘俗的水秀,見了我還一逕半低著頭,靦靦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憐的怯態。
一頓飯下來,我怎麼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來,一味含糊的應著。
倒是郭軫卻在一旁著了忙,一忽兒替她拈菜,一忽兒替她斟茶,直慫著她跟我聊天。
「她這個人就是這麼彆扭,」郭軫到了後來急躁的指著朱青說道,「她跟我還有話說,見了人卻成了啞巴。
。
師娘這兒又不是外人,也這麼出不得眾。
」
郭軫的話說得暴躁了些,朱青扭過頭去,羞得滿臉通紅。
「算了,」我看著有點不過意,忙止住郭軫道:
「朱小姐頭一次來,自然有點拘泥,你不要去戳她。
吃完飯還是你們兩人去遊玄武湖去吧,那兒荷花開得正盛呢!
」
郭軫是騎了他那輛十分招搖的新摩托車來的。
吃完飯,他們離開的時候,郭軫把朱青扶上了後車座,幫她繫上她那塊黑絲頭巾,然後跳上車,輕快的發動了火,向我得意洋洋的揮了揮手,倏地一下,便把朱青帶走了。
朱青偎在郭軫身後,頭上那塊絲巾吹得高高揚起。
看著郭軫對朱青那付形容,我知道他這次果然認了真了。
有一次,偉成回來,臉色沉得很難看,一進門便對我說道:
「郭軫這小夥子越來越不像話!
我倒不希望他是這樣一個人。
」
「怎麼了?
」我十分詫異,我從來沒有聽見偉成說過郭軫一句難聽的話。
「你還問得出呢?
你不是知道他追一個金陵女中的學生嗎?
我看他這個人談戀愛談昏了頭!
經常闖進人家學校裡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課,就去引逗那個女生出來。
這還不算,他在練機時候,竟然飛到金陵女中的上空,在那兒打轉子,惹得那些女學生都從課室裡伸出頭來看熱鬧,人家校長告到我們總部來了,成個什麼體統?
一個飛行員這般輕狂,我要重重的處罰他!
」
郭軫被記了過,革除了小隊長的職務。
當我見到郭軫時,他卻對我解說道:
「師娘,不是我故意犯規,惹老師生氣。
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
真的,師娘,我在天上飛,我的心都在地上跟著她呢。
朱青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女孩,就是有點怕生,不大會交際罷了。
現在學校把她開除了,她老子娘從重慶打電報來逼她回去。
她死也不肯,和他們也鬧翻了。
她說她這一輩子跟定了我,現在她一個人住在一間小客棧裡還沒有著落呢。
」
「傻子,」我搖頭嘆道,沒想到聰明人談起戀愛來,也會變得這般糊塗,「既是這麼癡,兩人結婚算了。
」
「師娘,我就是要來和你商量這件事,要請你和老師做我們的主婚人呢。
」郭軫滿面光彩對我說。
郭軫和朱青結婚以後,也住在我們仁愛東村裡。
郭軫有兩個禮拜的婚假,本來他和朱青打算到杭州去度蜜月的,可是還沒有去成,猛然間國內的戰事便爆發了。
偉成他們那個大隊被調到東北去。
臨走的那天早上,天才懵懵亮,郭軫便鑽進我的廚房來,我正在生火替偉成煮泡飯。
郭軫披著件軍外套,頭髮蓬亂,兩眼全是紅絲,鬍鬚也沒剃,一把攢住我手,嗓子嘎啞,對我說道:
「師娘,這次無論如何要拜託你老人家了--」
「曉得了,」我打斷他的話道,「你不在,自然是我來照顧你老婆啦。
」
「師娘--」郭軫還在叨登,「朱青還不大懂事,我們空軍裡的許多規矩,她不甚明瞭,你要當她是自己人,多多教導她才好。
」
「是了,」我笑道,「你師娘跟著你老師在空軍裡混了這十來年,什麼還沒見過?
不知多少人從我這裡學了乖去呢。
朱青又不笨,你等我來慢慢開導她。
」
偉成和郭軫他們離去後,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走到朱青家去探望她。
公家配給郭軫他們的宿舍是一棟小巧的木板平房。
他們搬進去以前,郭軫特別著人粉刷油漆過一輪,掛上新的門簾窗幔,相當起眼。
我進到他們的屋子裡,看見客廳裡還是新房般的打扮。
桌子椅子上堆滿了紅紅綠綠的賀禮,有些包裹尚未拆封。
桌子跟下卻圍著一轉花籃,那些玫瑰劍蘭的花苞兒開得十分新鮮,連鳳尾草也是碧綠的。
牆上那些喜幛也沒有收去,郭軫同學送給他的一塊烏木燙金的喜匾卻懸在廳的中央,寫著「白頭偕老」。
朱青在她房裡,我走進去她也沒有聽見。
她歪倒在床上,臉埋在被窩裡,抽抽搭搭地哭泣著。
她身上仍舊穿著新婚的艷色絲旗袍,新燙的頭髮揉亂了,髮尾子枝枒般生硬的張著。
一床繡滿五彩鴛鴦的絲被面吃她搓得全是皺紋。
在她臉旁被面上,卻浸著一塊碗大的濕印子。
她聽見我的腳步驚坐了起來,只叫出一聲「師娘」,便只有哽咽的份兒了。
朱青滿面青黃,眼睛腫得瞇了起來,看著愈加瘦弱了。
我走過去替她抿了一下頭髮,絞了一把熱手巾遞給她。
朱青接過手巾,把臉摀住,重新又哭泣起來。
房子外頭不斷地還有大卡車、利吉普車在拖拉行李,鐵鍊鐵條撞擊的聲音,非常刺耳,村子裡的人正陸續啟程上任,時而女人尖叫,時而小孩啼哭,顯得十分惶亂。
我等朱青哭過了,才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頭一次,乍然分離,總是這樣的--今晚不要開伙,到我那兒吃夜飯,給我做個伴兒。
」
偉成和郭軫他們一去便了無蹤跡。
忽而聽見他們調到華北,忽而又來信飛到華中去了,幾個月來一次也沒回過家。
這個期間,朱青常常和我在一起。
有時我教她做菜,有時我教她織毛衣,也有時我卻教她玩幾張麻將牌。
「這個玩意兒是萬靈藥,」我對她笑著說道,「有心事,坐上桌子,紅中白板一混,什麼都忘了。
」
朱青結婚後,放得開多了,可是仍舊靦腆怯生,除掉我這兒,村子裡別家她一概沒有來往。
村子裡那些人的身世我都知曉,漸漸兒的,我也揀一些告訴她聽,讓她熟悉一下我們村裡那些人的生活。
「你別錯看了這些人,」我對她說:
「她們背後都經過一番歷練的呢。
像你後頭那個周太太吧,她已經嫁四次了。
她現在這個丈夫和她前頭那三個原來都是一個小隊裡的人。
一個死了託一個,這麼輪下來的。
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對她也算週到了。
還有你對過那個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兩兄弟都是十三大隊裡的。
哥哥歿了,弟弟頂替。
原有的幾個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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