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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一九一二年腊月十二日,母亲诞生在庙尔沟沟里东山坡上的姥姥家。
这是一所用石头和黄泥砌成用秫秸做顶盖的一间土房。
姥姥家太穷了,穷得叮当三响。
姥爷、姥姥只好把希望给我的母亲,能在将来走出这穷山沟。
穷人家的孩子立事早。
妈妈从小就聪明灵俐,记性好。
她不识字,可自己打织的围裙带子上不仅有花鸟鱼虫而且有“王三姐剜菜”的字样;要说剪纸更是妈妈的拿手好戏,什么“鸳鸯戏水”、“牡丹花开”、梅竹报春”、“燕子归来”,在姥姥家中的窗上、墙上到处都贴满了妈妈的艺术品,有一次姥姥在地上正在剁馅子,妈妈顺手拿起剪刀就剪了起来,不一会功夫一位妇女剁馅的形象引起姥姥、姥爷哈哈大笑直夸女儿心灵手巧。
十六岁那年初秋,妈妈走出了穷山沟来到东新堡给地主老曾家拣棉花。
来到这个村子可给妈妈乐坏了。
这是有百户人家的大村子,曲曲弯弯一条街,街北是人家,人家的后面是连绵不断的影背山。
街前也是人家,再往前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达连河。
往西北望去,是一眼望不边的开阔地。
曾家财主在村的紧东头,在河沟的南面。
四合院的大瓦房,上下屋共十五间,外面套着三米高的青色院墙,大门道的两侧有一对石狮。
和妈妈脚前脚后来的有四个女孩,在这之前还有两个女孩,她们六个女孩子就住在西下屋。
妈妈很能干,每天早出晚归,朝迎太阳,夕送晚霞一直干到雪花飘飘,东家才放她们回家。
第二年六月曾家送信来让妈妈继续拣棉花,姥爷、姥姥很高兴夸大闺女懂事能干,同时也因妈妈省下了口粮不用在家吃饭了。
曾家财主挺厚道,他无儿只有三女,都很仁义,并知书达理。
因妈妈能干长相又漂亮,他们就认妈妈做他们的干女儿。
这样他们的三个女儿就成了妈妈的干姊妹,妈妈比她们的大姐还大三岁,于是就称妈妈为大女儿,干亲一走就是几十年。
在这家曾姓财主家妈妈一直干了五年,为她自己准备了较充足的嫁妆。
这时妈妈已出落得一个待嫁的大姑娘了。
经过媒人搓合妈妈要嫁给离家有二十里路开外的下达连河温姓人家。
这个村子是远近有名的温高曹“三大姓”村。
若是有人在十里之外问路说要到三大姓村,准有人告诉就在下达连河,这下达连河和三大姓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老温家是三大姓的大户我就是温家的后代传人。
爷爷年青时经常赶着马车到边外爷爷的大伯家。
爷爷的大伯叫温立武俗称为“立老爷”,据说是满清的一个武官家有豪宅使奴唤婢,为人正直,在客厅门脸处还挂着“民歌乐凯”的大横匾额。
爷爷和伯爷每年春天到边外播种,初冬再赶着马车往回拉粮,听说爷爷是个有名的驭手。
树大分枝,人多分家。
爷爷老哥俩另有三个姑奶奶,分家时伯爷提出要房子,这样爷爷只好一家七口搬出去了。
爷爷满肚子不高兴又说不出口,谁叫人家是老大了,人家有话语权。
对于爷爷来说当时燃眉之急就是盖房子。
在老房子东边菜地里好不容易弄出一块地方,经全家人的努力一年之后新房子终于落成,是三间瓦梢苇草房,因人多只好一头开门。
爷爷膝下有一女四子。
我的大伯父在辽阳“玉发诚”当伙计,
因有四分之一的股权,人家都管他叫大掌柜。
小本经营买卖倒也兴隆。
十六岁结婚娶大栏子谢氏女为妻,长他三岁。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一定能给温家带来福气;二伯父是个农民,娶上柳林子杨氏女为妻。
单说老三,也就是后来我的父亲。
据说父亲小时候体弱多病当时无医无药只好眼瞅着让他死去。
他真的死了。
没有哭声没有悲泣爷爷用谷草把他捆了起来扔在房后山上。
后来有人割草听到有小孩儿的哭声就这样把他抱了回来,父亲的小名叫“三扔子”就是这么得名。
父亲一生没读过书,受家庭影响特别雇家。
五六岁时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正在酣睡,而父亲却早早起床拿着粪筐出去拣粪了。
由于小时候疾病缠身加上营养不良使他的个头儿没长开,长大后身子骨却很结实虽然瘦小枯干却有满身的劲儿。
那时候一儿一女最吃香,多儿多女是冤家。
孩仔多的家庭老大老二的婚事也难成,象我父亲这么个小又饥瘦的人谁愿意把闺女稼给他呀!
直到十九岁那年才有人来提亲,说女方大高个儿长的很好看,就是娘家穷。
媒人还说她手头很厚诚拣了五年棉花,积攒了不少嫁妆,就这样这门亲事算定下来了。
这些天可把姥爷、姥姥愁坏了。
要说咱这穷山沟小门小户的能嫁给达连河这样的大户人家,咱巴结还巴结不上呢;愁的就是大闺女的陪送,当时的时兴必须给闺女一个大箱子,家里分文没有,六个孩子穿衣吃饭都没有办法,上哪去陪送大箱子呢?
咱家太穷,温家日子好过,孩子过得门去指定要受气。
可是婚期已定四月这便如何是好?
后来经过媒人的巧言令色,温家同意“折干”。
“折干”就是婆家给买箱子然后扣掉婆家应给媳妇的物品。
这样妈妈结婚时除了她给人家拣棉花攒的钱制买的嫁妆之外,婆家就再没有给她什么了,过去叫“夹包去”,意思是女方只一个人夹着包裹出嫁到婆家。
妈妈的结婚就是所说的“夹包去”。
从打过到温家门儿妈妈每天提心吊胆,看到两个大伯嫂有说有笑的,等到妈妈凑到跟前人家就把脸儿绷起来;大姑姐是这个家庭的核心人物,见到妈妈代搭不理的,妈妈上赶子跟大姑姐说话可人家就用鼻子一哼就完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结婚后刚到一个月妈妈就跟着两个大伯嫂到三里路开外的“香磨”去拔谷子。
这是租用本村“瓦房”高家财主的地。
高财主有很多地,他不种地把土地全都租出去,我们家土地少只好租别人家的土地。
这块地至少有六七亩而且是最好的土地,因离家较远就从家里带了饭,这样能省很多时间。
中午的太阳最热,晒得浑身上下直淌汗。
于是就在河边的柳树下乘凉。
二大伯嫂忽然提议让妈妈唱支小曲,她说“三妹子听说你会唱小曲你给咱唱一个呗!
”妈妈说“我可唱不好”。
大妈看着妈妈就说“反正没有人你就给唱一个吧!
”两个大伯嫂直门劝,妈妈无奈只好从命。
妈妈说“我给你们唱一个叫《何日君再来》,妈妈哼唱着这支小曲回忆着在曾家的棉花地里姐妹们有说有笑的欢乐情景,“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今日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两位大伯嫂被这优美的歌声吸引住了直夸妈妈唱的好。
可是妈妈怎么也没想到因此遭来了大祸。
原来妈妈上了两个大伯嫂的圈套,她们回到家里就告诉了奶奶,说妈妈不守家规在大地里唱小曲。
奶奶哭来哭去说是丢了人啦,不想活了。
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就把妈妈打了一顿,妈妈的头发全打开了,嘴丫子直淌血。
而在旁边的俩个大伯嫂只雇嗤迷嗤迷的笑一言不发也不阻拦。
这一打从此暴露了两个大伯嫂的阴险嘴脸;也暴露了丈夫的野蛮行径。
从打妈妈过门后就负责给奶奶做鞋,奶奶不穿瞎鞋都是妈妈精心绣的绣花鞋,不仅鞋脸是花鞋邦上也绣的花,奶奶穿出去都夸这花绣的太好了,她们哪里知道妈妈有描龙绣凤的技巧,妈妈有巧弄针线的功底。
一天村西老高家求奶奶让我妈给描幔腰然后她们自己绣。
还拿来两匣果子。
奶奶只好答应下来了,第二天咱家要“发米”,“发米”在农村可是一件大事,就是把高粮用水泡了然后上碾子压,使高粮变成米。
一般需要碾压三次才能煮吃,并需要一个男人用簸箕簸使米糠和米分离。
十来口人吃饭一次只少要发一担多高粮。
虽说咱家有毛驴不用人推碾子,就这填碾子、捣腾泡好的高粮出出进进,来来回回的确实把两个大伯嫂忙了够呛!
老高家的婚期临近就等着这个幔腰,描完了还要绣。
奶奶把慢腰交给妈妈,妈妈正准备给描,可是今天又赶上发米,妈妈很是为难,奶奶说你快给她描吧发米不用你。
于是妈妈放好桌子拿起胭粉加上泡胶用水调匀用毛笔细细的描了起来。
馒腰三米多长宽700毫米,这么大的工作量描一个幔腰少说也得三四天。
这一天确实把妈妈累坏了,可是发米的活她没干着也确实感到内疚。
两个大伯嫂满肚子怨气走进屋来一抬一夯的说了些怪话,二大伯嫂说:
“什么人什么命咱就是干活的命”大大伯嫂说:
“没听说干活有累死的这不是挺好吗!
”听了这些话妈妈的脸一嗤一红的真不是滋味。
过了一会儿爸爸喂好了牲口手拿着料叉子进屋来就跟妈妈吵了起来,说妈妈拿五作六逃避干活,然后操起料叉子就照着妈妈的头上砸去。
奶奶上前去拉他把奶奶弄个大腚蹲儿,把妈妈打倒后又使劲用脚踹,痛的妈妈在地上翻滚,爹一声妈一声地直叫。
二大伯嫂说三当家的手茬子太重了,要是我呀我不能活了。
日俄战争后这一带总有兵匪闹事,一天有一队人马在碾道那聚集。
这些兵都穿红色衣服,腰系板带,脚登皮靴。
还留着小胡子。
那当官的还挎着战刀嘴里还喊着听不懂的话。
不一会功夫村民们就把他们围观起来,妈妈好奇地也挤进了人群看着这些奇怪的大兵。
大约有一个时辰大兵们都走了,一去无影无踪。
两天后妈妈又挨爸爸一顿毒打,那天围观大兵姑姑也在人群里,一定是姑姑告诉爸爸的。
1934年秋二姨的婚事已定。
婆家是东新堡石家。
这是二十多口人的破大家女婿是农民,在母亲给曾家拣棉花的时候曾有人提过说妈妈长的好看,又聪明又勤快不过已有了婆家,要看姐姐这么好妹妹一准错不了。
于是就准备给二姨提亲。
石家在村东头住,离曾家几步之遥,母亲的出出进进他们经常见面,就这样他们蕴酿着这门亲事。
有道“媒人的两条腿加上一片嘴”石家托煤人找到姥姥家,经过几次商谈婚姻已定,并在明年三月完婚。
送走了媒人苦了姥爷。
本来女儿出嫁是大喜事可是姥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坐在炕沿边闷着头一袋接一袋地吸着烟,半晌才说
“咱家这么穷拿啥答对女儿结婚?
”姥姥正为二女儿发愁,别说嫁妆就是现穿的衣服也没有。
老俩口愁来愁去忽然想起妈妈来,让妈妈把她出嫁时的嫁妆分给妹妹一些,等她好过了再还给她。
妈妈听说二姨要出嫁很是高兴,听姥姥说要帮助二姨解决嫁妆问题,妈妈答应把她的嫁妆分给二姨一半儿。
全家人都乐了。
二姨紧紧依偎在妈妈的怀中“姐姐你真好!
”
妈妈往娘家捣腾东西大包小留的捣腾好几趟,可把爷爷奶奶气坏了爷爷说三媳妇傻透了,奶奶说三媳妇是败家星。
于是把妈妈往外拿车西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没用分说就把妈妈打倒在地并骑在妈妈的身上轮起巴掌左右开弓的打。
妈妈正有身孕,被打得喊爹叫娘。
爸爸一边打一边骂说妈妈是败家星,籴粮盗米的“丧门璇儿”。
两个大伯嫂都在场,看着妈妈挨打没有一个上前拉一拉。
妈妈又气又恨,气的是大伯嫂看笑声,恨丈夫不拿自已当人看,同时恨自已的命不好,嫁了个这样的野蛮人。
1934年的三月,春风送暖鲜花怒放。
怀孕十个月的哥哥就要临盆了,结生婆忙里忙外我妈妈哭叫着疼的死去活来。
这是南北大炕北炕是大妈的大箱子在中间,分为里外两铺大炕。
大妈住外屋妈妈住里屋。
而南炕是爷爷奶奶住,中间隔着吊搭,二大妈住里面。
这房子虽然是大筒房子,可是由于大妈的大箱子遮挡妈妈这屋的光线十分不好,接生婆就象抓鱼似的掐住了哥哥的脖子往外拽,孩子哇的一声哭叫着,把他拽了出来了,接生婆一看是个男孩立刻奔走相告,狂喊“小子,是个大小子!
”这个惊天的喜讯可把爷爷乐坏了,爷爷脱口说我也有孙子啦!
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一句老话叫“老儿子大孙子是爷爷的命根子”。
三媳妇生了个大孙子可喜可贺!
这一天爷爷特别高兴,吃饭时还故意喝了一杯酒,他擦根火柴先将杯里的酒点着,只见那酒冒着蓝紫色的火苗,呆了一会儿将火苗吹灭,然后夹了一口“小锅菜”喝一口酒跟奶奶说:
“这孙子属狗,狗能看家,长大了准错不了,你要好好照看一下。
此时大妈的心里十分嫉妒,因大妈正有身孕还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呢!
埋怨自已不争气;二大妈比我妈小一岁,她一方面溜须拍马讨好大妈,知道大伯子在城里做买卖很有实力,温家的财权握在他的手里。
另外人家娘家也很够样,每年春耕秋收大车小辆的帮助咱,自己娘家和老三娘家穷得没什么两样,因此把希望全寄托在大伯嫂身上。
另一方面也跟大妈一样心情,对妈妈生小子自己感到十分嫉妒。
从妈妈生孩子起两个大伯嫂一直没有朝面,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是奶奶把饭菜端来往头直一放转身离开。
妈妈给老温家生了个大孙子却成了一个罪人,没有一个人跟妈妈说话,没有人到跟前问寒问暖,妈妈就象一只被囚禁的小鸟足足呆了一个月。
“三月的春风十月寒”,就是说三月的天气跟十月差不多,二大伯嫂在南炕她每天都要开窗户,春天的南风把幔帐吹得直晃,冻得妈妈浑身发抖。
妈妈不敢抗义,只能以泪洗面。
妈妈知道她们的心肠狠毒,让我得产后风,让我的孩子早亡。
妈妈整天的盼啊,盼啊,盼到满月那一天。
下达连河自古就是军事要寨。
这里东通丹东朝鲜,西达鞍山海城,北至辽阳沈阳,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交通文化中心,所以这里也是匪盗横行之地当时的“绑票”“铡古钉”“盗贼”“胡子”十分猖獗,村里的高元吉是个安分守已的穷苦农民,忽然一天被绑走了随后给家里送来信“拿钱赎人”,这可把父母急坏了赶快找人商量,第二天又有人送来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只耳朵,没有办法无奈把仅有的二亩地卖了赎人。
后来我亲眼看到过一只耳朵的高元吉。
西院的高兆丰家穷得叮当响谁也没想到遭了“铡古钉”,几个强盗把家里的破破烂烂扬了一地,实在没有东西可拿扬长走了。
庙尔沟堡里一贾姓人家,男的没在家,一个女主人带着三个孩子正准备睡觉,突然闯进来几个人,进屋就问男主人上哪去了,女主人以为是熟人就说上沟里打胡子去啦!
就这一句话招来了大祸。
他们用棒子把那女主人活活打死,还抢走了许多东西。
消息不胫而走。
爷爷知道了这件事就急忙招开家庭会布置大家赶快藏东西,三个媳妇赶忙把自已值钱的东西打成包裹藏在东下屋里,有的藏在棚上,有的藏在缸里,妈妈手捧包裹直转悠不知藏哪为好,爷爷说你就把包裹藏在这吧!
准错不了。
爷爷指着南边的东墙脚,这里很隐蔽又有门板等物遮挡。
妈妈把包裹按照爷爷指的地方藏了起来。
没过一个星期爷爷到下屋找东西,被一个包裹拌了一下差点没摔了一跤。
一看原来是谁的包裹扔在地上,爷爷回房去问两个大伯嫂,她们都说不知道。
妈妈感到蹊跷,就跑到下屋去看,正是自己的包裹,再看看原来藏包裹的地方,一看是二大妈的包裹藏在里边,妈妈气得直喘就问二大妈,你把我的包裹扔在地上把你的包裹藏在里边,你欺人太甚了!
二大妈狡辨说我藏包就看见你的包在地上,谁扔你的包啦?
爷爷把两个儿媳妇都呵斥一顿,各打四十的平息了。
爷爷心里明白又不好指责二大妈。
二大妈的娘家虽然很穷,可是最近买了杨家门前的一面山,山上有几千棵果树,又有许多土地都是老杨家给经管的,要是因小事得罪了杨家岂不造成更大损失。
另外最近爷爷心里很窝囊,被温乐山仗势欺负了。
爷爷在下达连河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一是治家有方日子过得不错,咱堡子第一挂胶皮车是咱家,在解放前咱家在麻栏子种大烟,面积能有五亩地,每年都要栽种二亩地的红烟,还要耕种四亩地的棉花,又种了粳子,养了四十多头山羊又有上柳林子的花果山,城里还有买卖,真是多种经营发家致富。
二是在村子里没有敢欺负的,觉得自己不凡,处事公正,在村子上下,贫不欺,富不溜,说话有份量。
没成想温乐山先拿自己开了刀,前不久为村里的一件事跟温乐山分争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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