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文集绝不低头.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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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文集绝不低头
目 录
第一章大都市/1
第二章黑豹/14
第三章大亨/28
第四章手枪、枪手/45
第五章火并/61
第六章溅血、暗斗/78
第七章喜鹊/95
第八章报复/112
第九章针锋/129
第十章怪客/146
第十一章突变/161
第十二章杀机/177
第十三章血腥/190
第十四章扭转/209
第一章
大都市
01
“波波”。
汽车来了。
“波波”也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替自己取这名字,也许是因为她喜欢这两个字的声音,也许因为她这个人本来就像是辆汽车。
有时甚至像是辆没有刹车的汽车。
汽车从她旁边很快地驶过去,“波波”。
她笑了,她觉得又开心,又有趣。
这城市里的汽车真不少,每辆汽车好像都在叫她的名字,向她表示欢迎。
她今年已十九,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只看见过一辆汽车。
那时她刚从一面山坡上滚下来,“波波”,一辆汽车刚巧经过这条山路,若不是她闪避得快,几乎就被撞上了。
她还听见一个系着黄丝巾的女孩在骂:
“这个野丫头,大概还不知道汽车会撞死人的。
”
波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愉快、很兴奋,因为她总算看见一辆真的汽车了。
她看着那条在风中飞扬着的黄丝巾,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子。
她发誓,自己迟早总有一天也要坐在汽车上,像那个女孩子一样。
只不过假如有人险些被她撞到的时候,她非但绝不会骂这个人,而且一定会下车把这个人扶起来。
所以她来到了这个城市。
她早已听说这是全中国最大的城市,汽车最多,坐汽车的机会当然也比较多。
但这还并不是她偷偷从家乡溜出来的最大原因。
最大的原因是,她一定要找到她的父亲。
在他们的家乡里,赵大爷早已是位充满了传奇性的名人。
有人说他在关外当了红胡子的大当家,有人说他在这大城里做了大老板,甚至还有人说他跟外国人在做贩毒的生意。
无论怎么说,赵大爷发了大财,这绝对是没有人会否认的。
所以赵大奶奶除了每年接到一张数目不小的汇票外,简直就看不见她丈夫的影子。
波波这一生中,总共也只见到过她父亲四五次。
但她还记得她父亲总穿着马褂,叼着雪茄,留着两撇小胡子,是个相貌堂堂、很有威仪的人。
她相信她父亲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大人物总是很容易找得到的。
所以她来了。
02
霓虹灯还亮着。
霓虹灯的光,为什么会闪得如此美丽,如此令人迷惑?
波波也觉得有趣极了。
她心里在想:
“这次我来了,无论遇着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后悔的!
”
她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早些!
03
忽然间,天地间只剩下群星在闪烁。
汽车呢?
霓虹灯呢?
波波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新奇、更陌生的地方。
她已面对扬子江,就像大海那么浩瀚壮丽的扬子江。
她第一次看到了船,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
船停泊在码头外,在深夜里,码头永远是阴森而黝暗的。
码头上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麻包和木箱。
巨大的铁钩,悬挂在天空中,几乎就像月亮那么亮。
明月也如钩。
“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可不可以弄破个洞看看?
”
世界上有种人,是想到什么,立刻就会去做什么的,谁也没法子阻拦她,连她自己都没法子。
波波就是这种人。
她刚想找件东西把麻袋弄破一个角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以前她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
那就像是马蹄踏在泥浆上,又像是屠夫在砧板上斩肉。
声音是从右面一排木箱后传来的。
她赶过去看,就看到了一件她这辈子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事。
木箱后有二三十个人,都穿着对扎短褂、扎脚长裤,有的手里拿着斧头,有的手里拿着短刀,还有的手里拿着又粗又长的电筒。
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是刀刺入肉里,斧头砍在骨头上,电筒敲上头颅时发出来的。
这群人已绝不是人,是野兽,甚至比野兽更凶暴、更残忍。
就算是刀刺入肉里,就算是斧头砍在骨头上,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要倒下去,就倒下去,还可以拼命,就继续再拼命。
他们真的是人?
人对人为什么要如此残酷?
波波想不通,她已经完全吓呆了。
可是她不忍再看下去,她忽然冲出去,用尽平生力量大吼:
“你们这些王八蛋全给我住手!
”
忽然间,高举起的斧头停顿,刚刺出的刀缩回,电筒的光却亮了起来。
七八只大电筒的光,全都照射在波波的身上。
波波被照得连眼睛都张不开了,但胸膛却还是挺着的。
有几只电筒的光,就故意照在她挺起的胸膛上。
她也看不出别人脸上是什么表情,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还是用那种比梅兰芳唱《生死恨》还尖亮的嗓子,大声道:
“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家睡觉?
还在这里拼什么命?
”
拿着斧头的,被砍了一斧头的,拿着刀的,挨了几刀的,脸上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全都怔住了。
假如这世界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他们就正是专吃人的。
他们流血、拼命、动刀子,非但吭都不吭一声,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但现在他们已皱起了眉。
一个脸上长满青瘆瘆须茬儿的大汉,手里紧握着他的斧头,厉声问:
“朋友是哪条路上的,凭什么来趟这趟浑水?
”
波波笑了。
在这种时候,她居然笑了。
“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在这里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有掉下水,只不过刚巧路过而已,你们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
别人实在看不出来。
这丫头长得的确不难看,假如在平常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很有兴趣。
但现在并不是平常时候,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为了十万现大洋的“货”在拼命。
十万以下的货,“喜鹊”是绝不会动手的!
若在十万以上,就算明知接下这批货的是“老八股”,还是一样要拼命。
“喜鹊”能够蹿起来,只因为他们拼命的时候,就是真拼命!
所以他们拼命的时候,就算有人胆子上真的生了毛,也绝不敢来管他们的闲事。
“老八股”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有些老古董,而是说他们的资格老。
事实上,“老八股党”正是这城市阴暗的一面中,最可怕的一股势力。
他们的天下,是八个人闯出来的。
八个人渐渐扩张到八十个、八百个……
现在闯天下的八位老英雄已只剩下三位,虽然都在半退休的状况,但这城市大部分不太合法的事业,还是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他们有八位得意的弟子,叫“大八股”,那脸上长满了青瘆瘆的胡茬儿的大汉,“青胡子”老六正是其中之一。
他的人就像他的斧头一样,锋利、残酷,专门喜欢砍在别人的关节上。
现在他显然很想一斧头就砍断这小丫头的关节。
“你真是路过的?
”
波波在点头。
“从哪里来?
往哪里去?
”
“从来的地方来,往去的地方去!
”波波昂起了头,好像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高明。
青胡子老六冷笑:
“这么样说来,你也是在江湖上走过两天的人。
”
“何止走过两天!
”波波的头昂得更高,“就算是千山万水,我也一个人走了过来。
”
她并没有吹牛。
从她的家乡到这里,的确要走上好几天的路,在她看来,那的确已经是千山万水了。
青胡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无论谁都知道,一个女孩子若敢一个人出来闯江湖,多多少少总有两下子的。
江湖人对江湖人,总得有些江湖上的礼数。
“却不知姑娘是哪条路上的?
”
“水路我走过,旱路我也走过。
”
“姑娘莫非是缺少点盘缠?
”
波波拍拍身上的七块现大洋:
“盘缠我有的是,用不着你操心。
”
青胡子整张脸都发了青。
“难道姑娘想一个人吞下这批货?
”
“那就得看这是什么货了!
”波波又在笑,“老实说,现在我的确有些饿,就算要我一口吞下颗鸡蛋,也不成问题。
”
这丫头似通非通,软硬不吃,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装糊涂。
青胡子老六的眼睛里现出了红丝。
“你究竟是什么人?
”
“我叫波波!
”
“波波?
”
“不错,波波,难道你没听过?
”
“没有。
”
“汽车你看见过没有?
”
“汽车?
”
波波用一双手比着,好像在开汽车:
“波波,波波,汽车来了,大家闪开点。
”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有神经病?
还是在故意找他们开心,吃他们豆腐?
波波却笑得很甜:
“我就是辆小汽车,我来了,所以你们就得闪开,不许你们再在这里打打杀杀了。
”
小汽车。
这丫头居然把自己看成一辆小汽车。
也不知是谁在突然大喝:
“跟这种十三点啰唆什么?
先把她废了再说!
”
“你们自己打自己难道还不够?
还想来打我?
”波波双手叉起了腰,道,“好,看你们谁敢来动手!
”
的确没有人过来动手。
谁也不愿意自己去动手,让对方占便宜。
波波更得意了:
“既然不敢来动手,为什么还不快滚?
”
她实在是个很天真的女孩子,想法更天真。
青胡子老六突然向旁边一个穿白纺绸大褂的年轻人道:
“胡老四,你看怎么样?
”
胡老四就是“喜鹊帮”的老四胡彪,一张脸青里透白,白里透青,看来虽然有点儿酒色过度的样子,但手里的一把刀却又快、又准、又狠。
“你看怎么样?
”胡彪反问。
他很少出主意,就算有主意,也很少说出来。
青胡子老六沉声道:
“咱们两家的事先放下,做了这丫头再说!
”
胡彪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
一个字也是一句话。
江湖上混的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钉子钉在墙上,一个钉子一个眼,永无更改。
波波忽然发现所有的人都向她围了过来。
远处也不知从哪里照来一丝阴森森的灯光,照在这些人的脸上。
这些人的脸好像全都变成青的了,连脸上的血都变成了青的。
波波还是用双手叉着腰,但心里却多少有了点恐惧:
“你们敢怎么样?
”
没有人回答。
现在已不是动嘴的时候。
动手!
突然间,一条又瘦又小的青衣汉子冲了过来,手里的刀用力刺向波波的左胸心口上。
他看来并不像是个很凶狠的人,但一出手,却像是条山猫。
他手里的刀除了敌人的要害外,从来不会刺到别的地方去。
因为他自己知道,像他这种瘦小的人,想要在江湖中混,就得要特别凶、特别狠。
波波居然一闪身就避开了,而且还乘机踢出一脚,去踢这汉子手里的刀。
她也没有踢到。
但这已经很令人吃惊,“拼命七郎”的刀,并不是很容易躲得开的。
已有人失声而呼!
“想不到这丫头真有两下子!
”
波波又再度昂起了头,冷笑着道:
“老实告诉你们,石头乡附近八百里地的第一把好手,就是本姑娘!
”
这句话也说得并不能算太吹牛。
她的确是练过的,也的确打过很多想动她歪主意的小伙子,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但那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能打,只不过因为她有个名头响亮的爸爸,还有个好朋友。
别人怕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这个朋友和赵大爷的名头。
只可惜这里不是石头乡。
青胡子老六和胡彪对望了一眼,都已掂出了这丫头的分量。
老江湖的眼,本就毒得像条毒蛇一样。
胡彪冷笑。
“老七,你一个人上!
”
他已看出就凭拼命七郎的一把刀,已足够对付这丫头了。
有面子的事,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兄弟露脸?
拼命七郎的脸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看着波波。
波波也在冷笑:
“你还敢过来?
”
拼命七郎不开口。
他一向只会动刀,不会开口——他并不是个君子。
他的刀突又刺出。
波波又一闪,心里以为还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将这一刀避开。
谁知这一刀竟是虚招。
刀光一闪,本来刺向她胸口的一把刀,突然间就已到了她的咽喉。
波波连看都没有看清楚,除了挨这一刀,已没有别的路好走。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样东西从黑暗中飞过来,“叮”地打在刀背上。
刀竟被打断了。
一样东西随着半截钢刀落在地上,竟只不过是把钥匙。
04
拼命七郎的刀,是特地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用的是上好的百炼精钢。
他的出手一向很快,据说快得可以刺落正在飞的苍蝇。
但这把钥匙却更好,而且一下子就打断了这柄百炼精钢的好刀。
拼命七郎很少有表情的一张脸,现在也突然变了。
波波的心却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这把钥匙好像是从左面飞过来的。
左面有一堆木箱子。
木箱子的黑影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全身上下都穿黑衣的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黑暗中,波波也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这一辈子几乎从来就没有怕过任何人。
她当然也不懂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可怕的杀气,无论谁看见都会觉得可怕的。
连拼命七郎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
”
黑暗中这个人发出的声音不是回答,是命令:
“滚!
喜鹊帮的人,全都给我滚!
”
突然有人失声而呼:
“黑豹!
”
老八股党的人精神立刻一振。
胡彪的脸色却变了,挥了挥手,立刻有十来个人慢慢地往后退。
刚退了两三步,突又一齐向黑暗中那个人大吼着冲了过去。
十来个人,十来把刀。
最快的一把刀,还是拼命七郎的刀——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身上当然不会只带一柄刀。
黑暗中这个人的一双手却是空的,只不过有一串钥匙。
钥匙在“叮叮当当”地响,这个人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老八股党”的弟兄们已准备替他先挡一挡这十来把刀。
青胡子老六却横出了手,挡住了他们,冷笑着道:
“先看他行不行,不行咱们再出手。
”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一个人惨呼着倒下去。
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中的这个人,忽然间,已像是豹子般跃起。
他还是空着手的。
但他的这双手,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他的出手狠辣而怪异,明明一拳打向别人的胸膛,却又突然翻身,一脚踢在对方的胸膛上。
然后就是一串骨头碎裂的声音。
拼命七郎的刀明明好像已刺在他胸膛上,突然间,手臂已被撑住。
接着,就又是“咯”的一响。
拼命七郎额上已疼出冷汗,刚喘了口气,左手突又抽出柄短刀,咬着牙冲过去。
他打架时真是不要命。
只可惜他的刀还没有刺出,他的人已经被踢出一丈外。
胡彪终于也咬了咬牙,挥手大呼:
“退!
”
十来个人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六七个人,六七个人立刻向后退。
青胡子老六扬起斧道:
“追!
”
“不必追!
”这个人还站在黑暗里,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青胡子瞪起了眼:
“为什么不追?
”
“二爷要的是货,不是人!
”
青胡子老六怒声道: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在管的?
”
黑衣人道:
“本来是你。
”
青胡子老六道:
“现在呢?
”
黑衣人的声音更冷:
“现在我既然已来了,就归我管。
”
青胡子大怒:
“你是里面的人,谁说你可以管外面的事?
”
“二爷说的。
”
青胡子突然说不出话了。
黑衣人冷冰冰的声音中,好像又多了种说不出的轻蔑讥嘲之意:
“但功劳还是你的,只要你快押着这批货回去,就算你大功一件。
”
青胡子怔在那里,怔了半天,终于跺了跺脚,大声吩咐:
“回去,先押这批货回去!
”
05
风从江上吹过来,冷而潮湿。
月已高了,那巨大的铁钩,却还是低垂在江面上。
月色凄迷。
远处有盏灯,灯光和月光都照不到这神秘的黑衣人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波波,只有一双眼睛在发着光。
这双发光的眼睛,好像也正在看着波波。
波波忽然感觉到有种无法描述的压力,压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过了很久,她总算说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
“不必。
”
“……”
波波忽然觉得已没什么话好说了。
她本是个很会说话的女孩子,但这个人的面前,却好像有道高墙。
她只能笑一笑,只能走。
谁知道奇怪的人却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她觉得很奇怪的话:
“你不认得我了?
”
波波怔了怔:
“我应该认得你的?
”
“嗯。
”
“你认得我?
”
黑衣人的声音中竟有了种很奇妙而温暖的感情,甚至仿佛在笑:
“你是辆小汽车!
”
波波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从头看到脚,从脚再看到头。
月更亮,月色已有一线照在他脸上。
他的脸轮廓分明,嘴很大,颧骨很高,不笑的时候,的确很可怕。
但波波以前却看过他的笑,时常都看到他在笑。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比月光更亮。
她突然冲过去,捉住了他的手:
“原来是你,你这个傻小子!
”
江上的风虽然很冷,幸好现在已经是三月,已经是春天了。
何况,一个人的心里若是觉得很温暖,就算是十二月的风,在他的感觉中也会觉得像春风一样。
波波心里就是温暖的。
能在遥远而陌生的异乡,遇见一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岂非正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江水在月光下静静地流动,流动不息。
时光也一样。
你虽然看不见它在动,但它却远比江水动得更快。
波波轻轻地叹息:
“日子过得真快,我们好像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
“七年,七年另三个月。
”
波波嫣然笑道:
“你记得真清楚。
”
“我离开石头乡的那一天,正在下雪,我还记得你们来送我。
”
他的目光深沉而遥远,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那地方有一块形状很奇特的大石头。
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是在那块石头下分手的。
石头上堆满了雪,地上也积满了雪。
波波的眼波仿佛已到了远方。
“我也记得那天正是大年三十晚上。
”
“嗯。
”
“我要你在我家过了年再走,你偏偏不肯。
”
“年不是我过的,是你们过的。
”
“为什么?
”
他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却更深沉。
一个贫穷的孤儿,在过年的时候看着别人家里的温暖欢乐,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波波却绝不会知道。
波波在笑,她总是喜欢笑,但这次却笑得特别开心:
“你还记不记得,有次你用头去撞那石头,一定要比比是石头硬,还是你的头硬?
”
这次他也笑了。
波波又接着道:
“自从那次之后,别人才开始叫你傻小子的。
”
“但现在却没有人叫我傻小子了。
”
“现在别人叫你什么?
”
“黑豹!
”
第二章
黑豹
01
黑豹。
每个人都叫他黑豹。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野兽中最矫健、最剽悍、最残忍的,就是黑豹!
锅盖移开时,蒸气就像雾一样升了起来。
卖面的唐矮子用两根长竹筷,一下子就挑起了锅里的面,放在已加好佐料的大碗里。
他用这两根长竹筷的时候,简直比外科医生用他们的手术刀还要纯熟。
桌上已摆着切成一丝丝的猪耳朵,切成一片片的卤牛肉,还有毛肚、肫肝、香肠和卤蛋。
面是用小碗装的,加上咸菜、酱油、芝麻酱,还有两根青菜。
那味道真是香极了。
波波在咽口水,直到现在,她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这面我至少可以吃五碗。
”
黑豹看着她,等她吃下第一个半碗,才问她:
“你今天才来的?
”
“嗯。
”
“一个人来的?
”
“嗯。
”
波波的嘴还是没有工夫说话,她觉得这个城市里每样东西都比家乡好得多,甚至连面的滋味都不同。
“这叫作什么面?
”
“四川担担面。
”
“这里怎么会有四川的面?
”
“这地方什么都有。
”
波波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真高兴我能够到这地方来。
”
黑豹的嘴角又露出那种奇特的微笑:
“你高兴得也许还太早了些。
”
“为什么?
”
“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
“吃人?
什么东西吃人?
”
“人吃人。
”
波波反而笑了:
“我不怕。
”她笑得明朗而愉快,还是像七年前一样。
“若有人敢吃我,不噎死才怪。
”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他目光又落入遥远处的无边黑暗中。
波波开始吃第二碗面的时候,他忽然问:
“小法官呢?
”
波波没有回答,埋着头,吃她的面,吃了两根,忽然放下了筷子,那双春月般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忽然多了一层雾。
一层秋雾。
雾中仿佛已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高大、明朗、正直、愉快。
小法官。
他当然不是真正的法官,别人叫他小法官,也许就因为他的正直。
他叫罗烈。
他就是那年除夕之夜,在石头下送别黑豹的另一个少年。
他们三个人是死党。
两个男孩子对波波,就好像两片厚蚌壳保护着一粒明珠。
“小法官,他……”波波眼睛里的雾更浓,“我也有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
黑豹看着她眼睛里的雾,当然也看出了雾里藏着些什么。
一个女孩子若是对一个男孩子有了爱情,就算全世界的雾也掩饰不住。
“他也走了?
”黑豹问。
“嗯。
”
“什么时候走的?
”
“也快三年了。
”
那时波波已十七岁。
十七岁的女孩子,正是爱得最疯狂、最强烈的时候。
黑豹的眼睛更黑,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
“他不该走的,他应该陪着你。
”
波波垂下头,但忽然又很快地抬了起来,用很坚决的声音说:
“可是他一定要走。
”
“为什么?
”
“因为他不愿意一辈子老死在石头乡,我……我也不愿意。
”
波波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很快地接着说:
“像他那样的人,在别的地方,一定有出路。
”
黑豹点点头:
“不错,他一向不是傻小子,他绝不会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石头,因为他知道石头一定比脑袋硬。
”
波波笑了。
黑豹也笑了。
波波笑着道:
“其实你也并不是个真的傻小子。
”
“哦?
”
“他总是说你非但一点也不傻,而且比谁都聪明,谁若认为你是傻小子,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傻小子。
”
“你相信他的话?
”
“我当然相信。
”波波的笑容又明朗起来,道,“你们一起长大,一起练功夫,一起打架,谁也没有他了解你。
”
“他的确很了解我,”黑豹同意道,“因为他比我强。
”
“但你们打架的时候,他总是打不过你。
”
黑豹笑了笑:
“可是我们打架的法子,却有一大半是他创出来的。
”
他们练的功夫叫“反手道”。
那意思就是说,他们用的招式,全是反的。
在拳法中本来应该用左手,他们偏偏要用右脚。
应该用左腿的时候,他们就偏偏要用右手。
“你们打架的那种法子,我也学过。
”这一点波波一向觉得很得意。
“只要你练得好,那种法子的确是一种最有效的法子。
”
波波也同意。
她刚才就看见了用那种法子来打人的威风。
黑豹微笑着:
“只可惜你并没有练好,所以你千万不能再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尤其是在这里,这里的人吃人是绝不会被骨头鲠死的。
”
“为什么?
”波波噘起了嘴,满脸都是不服气的样子。
“因为他们吃人的时候,都会连骨头也一起吞下去。
”
波波还是不服气,但想起刚才拼命七郎的那柄刀,也只好将嘴里要说的话咽下去。
何况她心里边有一句更重要的话要问。
“我爹爹在哪里?
”
“你在问我?
”黑豹好像觉得很奇怪。
“我当然是在问你,你已来了七年,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
“从来也没有。
”
波波第一次皱起了眉,但很快地就又展开。
黑豹当然不会知道她爹爹的消息,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阶层的人,当然也不会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
“你是来找你爹爹的?
”
“嗯。
”
“那只怕并不容易,”黑豹在替她担心,“这是个很大的地方,人很多。
”
“没关系。
”波波自己并不担心,“反正我今天才刚到,时间还多得很。
”
“你准备住在哪里?
”
“现在我还不知道,反正总有地方住的。
”这世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她担心的事。
黑豹又笑了。
这次他笑的时候,波波才真正看见七年前那个傻小子。
所以她笑得更开心:
“反正我现在已找到了你,你总有地方让我住的。
”
02
这个旅馆并不能算很大,但房间却很干净,雪白的床单,发亮的镜子,还有两张大沙发。
沙发软极了,波波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
黑豹却好像还是觉得有点抱歉:
“时候太晚,我已经只能找到这地方。
”
“这地方已经比我家舒服一百倍了。
”波波的确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经发现床比沙发更软。
“你既然喜欢,就可以在这里住下来,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
”
“这地方是不是很贵?
”
“不算贵,才一块钱一天。
”
“一块大洋?
”波波吓得跳了起来。
黑豹却在微笑:
“可是你用不着付一毛钱,这地方的老板是我的朋友。
”
波波看着他,有点羡慕,也有点为他骄傲:
“看起来你现在已变成了个很有办法的人。
”
黑豹只笑了笑。
“你刚才说的那位二爷呢?
”
“他也许已经可以算是这地方最有办法的人。
”
“他姓什么?
”
“姓金,有的人叫他金二爷,也有的人叫他金二先生。
”
“大爷是谁呢?
”波波心里又充满希望——大爷会不会是赵大爷?
“没有大爷,大爷已死了。
”
“怎么死的?
”波波的希望变成了好奇。
“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被金二爷杀死的。
”黑豹的脸又变得冷漠无情,“我说过,这里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
像波波这么大的女孩子,听到这种事,本来应该觉得害怕的。
可是她反而笑了,道:
“幸好你还没有被他们吃下去。
”
她笑的时候绝不像是辆汽车。
事实上,她全身上下唯一像汽车的地方,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有时真亮得像是汽车前的两盏灯。
“你是金二爷的朋友?
”她忽然又问。
“不是。
”
“是他的什么人?
”
“是他的保镖。
”
“保镖?
”
“保镖的意思就是打手,就是专门替他去打架的人。
”
黑豹的眼睛,仿佛露出种很悲伤的表情:
“一个人为了要吃饭,什么事都得做的。
”
波波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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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集 绝不 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