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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雪遗稿
程门雪遗稿
前言:
程门雪(1902-1972):
字九如,有壶公、蒲石山房、书种庐、晚学轩、补读斋诸号,婺源人。
十六七岁时为名医汪莲石受业弟子,后又拜入丁甘仁门下,1921年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
其学术思想,融张仲景与叶天士为一炉,学贯古今,汇通中西,为近代中医大家之一。
其八篇遗稿,均为生前所未发表者。
而崩漏、带下、胎前、妊娠、产后诸篇,短小精悍,内容丰富,汇而观之,直可视为一部袖珍中医妇科学。
细而研之,于妇科临证诸法,大有裨益。
今将其五篇妇科专著,著录于后,共同道参研。
崩漏篇
崩漏,重症也,轻者缠绵成损,重者立致殒生,其治可不审乎。
昔人云:
崩如山崩,忽然大下;漏如卮漏,不断淋漓。
一则横决莫制,一则漫无关防,症见虽有不同,其为血之不守则一也。
原其致病之由,有因脾虚不能统血者;有因热在下焦,迫血妄行者;有因元气大虚,不能收敛其血者;有因宿瘀内阻,新血不能归经而下者。
因既不同,症亦各异。
因其症异,而考其病因,就其病因,而酌为治法,庶几乎病无遁形,治无遗漏矣。
冲任不能摄血者,当分阴阳调治。
阳虚者血来必淡,肤容必晄,唇口不荣,爪甲无色,肢体畏冷,软弱不仁,热之不暖,似无感觉,腰脊痠软,畏寒尤甚,或腰冷如冰,背寒如浸,脉来沉迟而微弱。
治分缓急两法:
急者,益气以培生阳;缓者,温摄以固下真。
以冲任阳虚,本宜温摄下元,固补奇脉,惟症势急者,阳微欲脱,变在顷刻,温摄之品,只能固补于平时,不能挽回于一瞬,若守成方,缓不济急。
此时惟有回阳固气,佐以潜降,暂回欲脱之阳。
待其气固阳回,徐图固补。
参附、芪附、龙牡、真武为必用急用之要方也。
缓者症虽阳虚,暂无脱象,当宜血肉有情之品为之主,佐以温肾填精,助阳摄纳之品为佐。
固补奇经,缓图功效,多服久服,自见奇功。
血肉有情如鹿角、鹿茸、羊肉、羊肾、腽肭、河车之属;益肾阳填精如苁蓉、巴戟、狗肾、故纸、骨碎补、杜仲、肉桂、茴香之类;摄纳如紫石英、赤石脂、五味、金樱、龙、牡之属。
观其病情轻重,进退制方,此冲任阳虚之治法也。
冲任阴虚者,血来必鲜,时时颧红,面白唇丹,外寒内热,热在骨髓,心嘈心热,腹中气冲,食过如饥,舌绛,脉来细数,或两尺数駃。
血去阴伤,阴虚阳亢,涓涓不塞,五液将枯。
治非育阴潜阳,凉荣清火不可。
亦分轻重两法:
轻者热重血鲜而多,热重于虚,凉荣清火为主,育阴滋燥佐之。
凉荣如生地、白芍、桑叶、丹皮、地榆、地骨、青蒿、白薇之类;清火如知母、黄柏、黄芩、黄连、童便之类;育阴如女贞、旱莲、阿胶、天麦冬、鲍鱼之类;滋燥如麻仁、芝麻、柏子仁、鸡子黄之类。
待其火热渐平,方能全用育阴之剂,以为善后。
重者阴虚为甚,血鲜而少,点滴不绝,皮肤干涩,骨蒸无汗,咽干口燥,鬓发焦枯,舌绛中干,脉细数而涩。
阳由阴亢,热自虚来,五液焦槁,津血皆涸。
非用大剂滋阴壮水,不能制其无畏之阳光。
宜大剂三甲复脉为主,而以上列育阴诸品佐之,更当复入潜阳摄纳之法,以冀挽回于万一。
惟病至此者,每成不救,以其阴液已涸,而复涓漏不除,生者既难,去者不复,虽有神丹,亦奈之何哉。
此冲任阴虚者之治法也。
大抵阳虚者每兼脾土,多见食少不运,大便溏泻诸症,治宜兼温脾阳;阴虚者每兼肝木,多见头晕眼花,耳鸣心悸诸症,治宜兼清风木,此又一定之理也。
况肝为藏血之脏,脾为统血之所,脾为后天,女子又以肝为先天,故崩漏诸症,肝脾亦为紧要之侯,肝虚则血不藏,脾虚则血不统也。
纯为肝虚不藏者,当分寒热:
虚热者,甘酸咸寒补之,如二至丸、丹地四物汤、阿胶鸡子黄汤之类。
若兼脾虚不统者,归芍异功散、归脾汤、当归补血汤、圣愈汤之类。
肝脾两虚,藏统失职,治宜并顾是也。
更有进乎此者,脾为阴土,肝为刚脏,脾脏喜温而恶凉,病多偏于虚寒;肝脏喜清
而恶温,病多偏于实热。
每有肝实脾虚,脾寒肝热之症,肝热不藏,脾寒失统,肝实宜泻,脾虚当补者。
治既兼乎二脏,尤当温清并进,寒热同投,泻实补虚,温寒清热者,少有不合,便失病机。
昔人成方如胶艾四物、胶姜饮、侧柏叶汤、黄土汤之类,均为此症化裁。
而交加散一方,尤为奇妙,生地凉肝热,生姜温脾寒,一寒一热,铢两悉称。
其生地绞汁不煎,尤有深意,煎则凉润性减,不能散生姜之温,而行清肝之力也。
昔人治崩,热用荆、芩,寒取姜、艾,以为定法,而不知二者合用,尤能立建奇勋。
盖夹杂之病多,单纯之症少,故寒热并用者,治效独多耳。
又有肝脾郁结之症。
肝郁,木失条达者,逍遥散疏之;脾郁,阴火下流者,升阳散火汤散之。
书所谓木郁达之,火郁发之,结者散之也。
火为郁火,升之散之,火遂炎上之性,自不逼血妄行。
若见热投凉,火愈下郁,崩愈不止矣。
旧论以归脾汤为郁伤心脾之主方,加味逍遥为肝脾郁结之主方,其中均有可议。
逍遥燥土升木,能治肝脾郁结,其妙处正在只用升散开发,不用降泄,方与治郁火达发之旨相合,若加丹、栀,苦寒沉降,火无上达之期,是愈益其郁,自相矛盾矣。
归脾养心和肝,调营益气,自是要方,惟因郁结而经事不行者,用之极宜,无须更动,若因郁伤而崩漏不止者,则方中木香行气之品,断不可用。
血既不止,而通其气,气行血行,当奔驶矣。
古人谓归脾之妙,只在木香一味,得补中有行,静中有动之旨。
但为闭塞之症而言,若言崩漏,则不能作如是解也。
有热在下焦,逼血妄行者,其人平时必经事超前,色必紫黑,脉必弦数,其症多沸热不断,宜荆芩四物汤加贯仲炭、丹皮、藕节之类。
荆芥炒黑,清荣止血,极有功效。
热去则血无所逼,漏不止而自止。
后以育阴柔肝清荣之品,调理自愈。
古人谓暴崩漏宜温摄,久崩漏宜清通。
所谓清通,即是热在下焦之症也。
其言暴久,亦有分等,盖暴崩亦有宜清者,久漏亦多宜温者,惟当审症施治。
大抵宜温摄者,须有虚脱之形;宜清通者,必见热盛之象。
久漏不止,而无虚象,则知其漏久不止之故,必别有所因而然。
若属虚症久延,必致殒其生命,即不致此,其虚弱之行,在所必见也矣。
今漏久而不见虚象,当知非虚,既非虚则漏何以不止,推求原理,必属下焦有热,血海不藏,热逼而血妄行也。
治此之症,自当清通为法,非谓一切久崩久漏,均可清通,惟久漏无弱象,或久崩服补摄而更剧者,方可用此。
此读古人书所不宜拘泥者也。
有元气大虚,气不摄血者,此症暴崩为多,其来极骤,如堤之决,如山之崩,崩至如潮,奔骤不止。
崩后气喘汗出,头晕眼黑,面唇晄白,肢冷畏寒。
崩症之血,其色先红后淡,纯至全为黄水。
若不速治,或治不如法,即有喘脱之虞,此崩症之至急者也。
盖以血随气行,气升血升,气脱血脱,元气大虚,中气不举,气既下陷,血亦随之。
况气为血固,血为气恋,未崩之先,气脱则血无所固,如水无堤,岂能免于横溢,而崩遂成。
既崩之后,血脱则气无所恋,如魂无依,岂能助其升举,而崩益盛。
以此因缘,连环增剧,苟不为施治,非至阴阳决离,气血两脱不止。
治之之法,一则由气虚而成崩,当以补气为主;二则血脱者宜益气,亦当以益气为主。
可知参、芪为必需之要药。
人参大补元气,黄芪补中,兼益下焦卫气,与此症极宜,惟须多用、专用,始有大力。
凡治此种大症急症,药贵重贵专,轻则力薄,薄则力杂,均不中病。
再当验其兼证,如纯见气血下脱之象者,宜补气为主,佐以升举固涩,升其下陷,涩其下脱也。
如补中益气汤加赤石脂、禹余粮之类,重用参、芪治之。
如既有气虚下脱,又兼面赤戴阳,咽干咽痛,脉洪大无根者,宜补元益气为主,育阴潜阳为佐,以血去阴伤,阴虚阳亢,若一味补气升举,与气虚固宜,与阴虚阳亢则不合。
且升举为有虚阳上浮者所忌也。
如生脉散用人参扶元,麦冬育阴,五味敛虚,颇为合剂,再加花龙(骨)潜恋,则更善矣。
或重用黄芪至数两,而以炮姜、艾叶、侧柏、童便之类佐之,以此治前症尤佳。
补元气,降虚火,引血归经,面面俱到,每有重症险象服之得效者,亦一善法也。
总之,元气大虚之症,自非峻用参、芪不可,惟须知补气之品,多助气流通,症既滑脱,稍行其气,血必不止,即参、芪亦能行气,不必乌、附、青、陈始然。
故每见气虚补气而倍剧者,此则不知药性之理故耳。
用时必兼固涩静恋之品,始能得力,而不致反为所用。
或佐升提,或兼固涩,或附滋恋并酸收,审症而施,奏效如响。
而止血引经之品,如炮姜、艾炭、黑草、棕炭、牛角腮灰、丝瓜络灰、藕炭、血余灰、釜脐墨之类,亦当佐用不缺。
又有熏法,坐法以为外治,如血崩大虚厥脱者,以黄芪十数斤,煎汤置床下熏之,严闭窗户,使气不泄,药气内达,厥脱自回。
稍轻能起坐者,则置净桶中坐之,热气上腾,药力亦速。
更内服参附、芪附、龙牡,回阳潜阳,补元固气之剂,内外并治,亦有得生者,此许胤宗法也。
有瘀血阻其新血,积而成崩者,水满则溢,堤涨则决,如《金匮》云:
妇人半产后,漏下不绝,唇燥漱水,及宿有癥痼,续得漏下者。
其漏下均为宿瘀阻其生化,新血不得流通,遇瘀而停,日积月累,愈聚愈多,一旦满而外溢,则为崩漏,书所谓"癥不去,血不止"者是也。
其人必腹有痞块,其崩必数月一下。
痞块者,宿瘀之外征也;数月一下者,以其崩乃盈科而流,必间数月,始有盈满之可能。
若时时淋,则漏卮不塞,断不能盈。
不能盈,亦断不成崩也。
其治不必治崩,不宜止涩,但当去其宿结,宿积去则血无所阻,新血畅行,按月而下,崩不治而自止矣。
此崩因宿积,治宜去瘀者之原理也。
轻者桂枝大黄、桃仁承气,重者抵当汤丸、大黄蟅虫丸之类攻之。
若素体虚弱,不能用攻,及无坚积不可攻者,倘余症颇同,或未来之先,先有腹痛筋掣,既崩之后,血来成块,色紫者,此气滞血凝,积久成崩,与上所述者大半相同。
所不同者,一因瘀阻,一因气滞耳。
甚则两目黯黑,肌肤甲错,大类干血瘀象,以气滞则血凝,亦能成瘀也。
此不可攻,但当理气,气行则血自调,气不滞则血不停,血不积则崩不成。
若用攻瘀,犯其无过,必多遗害。
其理以一则由瘀而碍血,一则因气而停瘀。
因瘀者其结坚,非攻不下;因气者其结轻,气顺即行。
攻瘀者乃破其旧积,非攻其新停之血,以其新积之血,满而自下,无待于攻也。
理气者乃防其复积,其已积者已从崩而下,即有余留,亦属易行,行气已足,不必用攻也。
其症则因瘀者必见坚凝之象,因气者必有气滞之形。
从数月一下,辨其积血成崩;从坚结有无,辨其因瘀因气,思过半矣。
简言之,则因瘀而崩者,重则攻崩,轻者但宜调气。
因气而凝者,则无论轻重,均以理气为先,古人谓调经以理气为主,确有深意。
带下篇
江南之人,十女九带。
良以土地卑湿,风俗靡侈,或以思想之无穷,或属六淫之侵贼,故病者甚众。
然轻者不为害,重者非药不可。
带下之名,亦有数说。
带脉环腰,状如束带,带失约束,白液绵绵而下,故曰带下,此一说也。
带下者,妇人隐疾,不便明言,古人束裳以带,故讳言腰以下之隐疾为带下,此二说也。
痢出后窍,乃邪热传于大肠;带出前阴,乃湿热注于胞中,二证大致相同,痢古称滞下,带亦即滞下也。
其云带下者,滞下之误耳,此三说也。
虽各不同,均有其理,但于带下之病理治法无干,可以存而不议。
至言带下之病源,则《素问》以任脉为病。
其文曰:
"任脉为病,男子内结七疝,女子带下瘕聚。
"王注谓"任脉起于胞中,上过带脉,似束带状,故曰带下。
"但以文义言之,不曰带脉为病,而言任脉为病,则带下之名,决非如上述带脉似束带状之义。
以带下与瘕聚并言,则滞下之理似当,若以带脉不束为论,则不当引经义任脉为病之旨。
然以实验所得,则带任二脉均有造成此病之可能。
且普通带病亦不能限定一因,其源甚众。
言病则有内因、有外因,言症则有虚有实。
虚者有寒热之不同,实者有风冷、湿热之不同。
更有纯虚之症,当全用填补者;纯实之症,全用攻下者。
以言乎治,则温清通涩,升补攻下均可依症而施。
今特分言如下。
《素问》曰:
"思想无穷,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发为白淫。
"即白带如泉,清而腥气特重,近身即闻。
其因则以"思想无穷,所愿不得"八字为总纲,而有室女与已嫁之别。
意淫于外,所愿不遂,每多发于室女,以及师尼寡妇。
若已嫁有夫之妇,则入房太甚而得者为多。
细言之,则内因之中又分二种:
意淫于外,为纯粹内因;入房太甚,为内因中之兼不内外因者矣。
论治则房室太过者,以寡欲为根本解决之法。
以多欲则阴精消耗,水竭泉枯,相火愈炽,火烁津液,如泉而下,不竭不止。
左尺主水,右尺主火,水亏火旺,故右尺必数駃弦数。
节欲之外,再以方药治之,则养阴清火、滋肾制相为一定不移之法,如六味丸、知柏八味丸、大补阴丸、三甲饮之类,均可按症取用。
若脉不数而迟,不弦而弱,面色萎黄,唇口晄白,舌淡纳少,少腹作痛,腰痠冰冷,或重坠如带重物,则属虚而兼寒,又非温补不可。
初则温脾,继则温肾,终则以有情血肉温补奇脉。
温脾如异功、理中、香砂、豆蔻、益智之类;温肾如肾气、四神、胶姜、胶艾之类;温补奇经如鹿茸、鹿角、狗脊、巴戟、羊肉、虎骨胶之类。
初起宜温,温之不应则补之,补之不应则升之,升之不应则涩之,涩之不应则非治奇经不可矣。
其腰重坠而作冷者,近效附子白术汤甚效。
若带下如崩欲脱,非大剂补中益气,加熟地、龙牡不为功。
老年体虚者每多此症,不可不知也。
若症见虚弱而有口苦咽干,五心烦热,脉数苔黄,舌绛诸象,是虚而兼热,其带必兼黄色,或赤白相杂,宜补虚之中少佐清热为用。
如洋参、沙参、川斛、麦冬、天冬、莲子、玉竹、扁豆之类。
一派清灵之品,补而不腻者为君,以治其虚,少佐知、柏、丹、泽、芩、连之品,一二味为佐,以治其热。
其必取用苦寒者,一则以苦寒之品能清下热,一则以苦寒之质能坚阴也。
若胃气强者,可用厚味,则三甲复脉、大补阴丸、知柏八味各方均可加减取用。
兼赤者,丹地四物、荆芩四物、六味丸均属效方。
依症进退,治无不效。
此虚热带下之大要治法也。
其属实症者,有风冷所致者,《圣惠方》曰:
"妇人带下,由受于风冷入于脬胞而成。
"严用和亦云:
"劳伤过度,冲任虚损,风冷踞于胞络,此病所由生也。
且妇人平居之时,血欲常多,气欲常少,方谓主气有源,百疾不生。
倘或气倍于血,气倍生寒,血不化赤,遂成白带。
"其症腰冷重坠,下半体无汗,带下清稀,子户作冷,少腹时痛,喜热畏寒,虽无虚象,实属寒邪,治非温散不可。
杨仁斋谓:
"带下之由于风冷停宿者,官桂、干姜、细辛、白芷为要药。
先散寒邪,后为封固。
若初起即用温补,风冷便无出路。
"可谓要言不烦。
其治宜用辛温、香燥之品,燥以胜湿,温以胜寒,辛以散风也。
风冷甚者,可以坐药暖之。
风冷既除,再用温肾燥土之剂以善其后。
如参、术、艾、附之类可也。
若无风而但属湿痰胜者,其人必属体丰,体丰多痰,痰滞下流,带脉不举,带下稠浓,白滑如涕,但重不痛,脉来沉滑。
宜二陈、平胃、星香、导痰之类。
或用风以燥湿亦可。
但治其痰,痰清而滞自减。
痰滞结者,可用十枣、涤痰之类攻之,峻去其痰,源清则流自洁,此通因通用法也。
药虽峻而用灵,症重者非此不效,惟少见耳。
世传威喜丸为湿痰带下效方,实则黄蜡油腻,犯胃欲恶,殊不适用,惟带脉虚滑而脾有湿痰,虚多湿少者颇宜。
亦当煎好去油,然后可服也。
其湿热带下,带色必黄,身无虚象,但常带下,苔黄口苦,小溲短赤,宜苦辛燥湿,苦寒清热,如二妙丸之苍术、黄柏同用甚为可法。
傅氏女科用苡仁、黄柏一方,以治湿热带下清灵周到,取用极效。
兼赤者夹心火,心与小肠相表里,小肠为火府,宜泻小肠,用导赤散加山栀。
兼青者夹肝火也,土湿木陷,肝郁不舒,郁而化火者,宜加味逍遥散,或黑防风、白芍、川楝、乌梅、左金等疏之和之。
肝胆相火有余,热逼下注,症现有余者,龙胆泻肝汤、柴胡清肝饮之类泻之。
湿热既除,始用清养之品,以资调理。
若赤白带下已久,少腹作痛,来而甚多,体见虚弱,而气滞血不调者,用震灵丹虚实同治。
气滞血凝,故用乳、没;体虚滑脱,故用禹、脂。
一则涩其久带,一则温通其痛,亦一通补之良方也。
而世人莫用,药肆中十九不备,妙药不传,其湮没者众矣,诚可惜哉。
昔谓女科带下,有如男子白浊,均为湿热下流,非通不可。
其言诚是,惟不能统治一切带下者。
昔人有分白带、白浊、白淫为三症者,谓白带时时流出,清冷稠粘;白浊则随小便而来,浑浊如泔;白淫常在小便之后而来,亦不多,此男精不摄,滑而自出也。
其辨白淫,另出一解,颇觉新颖。
其症亦多,其因非相火旺即肾气虚。
肾气虚不能摄精,相火旺亦不能摄精。
至其所论白带,乃白带属虚寒者之一种耳。
所论白浊,与带下之属湿热者同治而异其名,固可辨而不必辨者也。
大抵湿热带下,初起宜通利,如四芩、八正、六一、分清之类,治浊者均能治带。
久则伤其肾阴,纯用通剂,或致虚虚之流弊,当育阴与通利同用。
猪苓之用阿胶、春泽之用人参、威喜之用黄蜡、六味之用地黄、山药,均是虚实同顾。
王冰谓"壬水患其不流,葵水患其不足。
"其不流者,正由不足而来,欲通其流,诚非滋其不足不可矣。
此湿热带下之大略也。
更有纯虚之症,宜于用补者,如脾虚者,甘温补脾,必佐升阳;肾虚者,咸温补肾,必佐涩精。
肝虚者,甘酸敛肝,必兼伸木;奇经虚者,更以血肉填补,兼以介类潜之,石类镇之,咸以引之,酸以收之,苦以坚之,涩以固之,治虚之法备矣。
又有纯实之证,非攻不可。
带下本为通病,而更用通法,即所谓通因通用也。
洁古谓湿热带下,冤结而痛者,先以十枣汤下之。
子和治痰实带下,以导水禹功丸泻之。
丹溪治痰滞带下,以小胃丹通之。
均为治痰水结滞,纯实之症立法。
若《准绳》所谓肠有败脓,淋漓不已,腥秽特甚,脐腹结痛者,当祛瘀排脓。
《金匮》所谓小腹里急,腹满,曾经半产,瘀血在小腹者,宜祛瘀破蓄,则又为瘀血结滞,纯实之症立论矣。
总之,纯虚之症。
治不离于肝脾肾,而极于奇经;纯实之症,治不出瘀血痰结。
论带至此,其大法已渐备,若再详其细则,考其变迁,则在乎博览各家之专书矣。
胎前篇
妇人胎产,列为专科,代有名家。
妇科之书,浩如烟海,非能以数言尽也。
《金匮》亦列妇女一门,明乎胎产之证,虽非专家,而其大旨,亦当知晓。
故今所言者,乃仅释《金匮》之妇人病耳。
妇人门共分三证,即妊娠、产后及杂病也。
妊娠、产后均为妇人所独有,杂病治法,本同男子,惟有独为女性所有之杂病则不得不别出治法。
今先言妊娠。
妊娠即胎前也。
胎前之证虽多,大要不出三种。
一为因胎而成病者,一为因病而伤胎者,一为病不关胎,病自病,胎自胎,而治病之法,恐有妨胎,故不得不另设治法者。
胎前各证,无能出其范围者矣。
《金匮》妊娠篇第一条,乃言妊娠之脉证,因其脉证,而藉以断其妊娠,并及治法及救误。
其原文曰:
"妇人得平脉,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无寒热,名妊娠,桂枝汤主之。
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
设有医治逆者,却一月加吐下者,则绝之。
"按此条文义,有许多不可通处,按之事实,亦无大用,只能阙疑,存而不论可也。
如妊娠本非病,何必主桂枝汤?
即用桂枝,何以无寒热?
六十日当有此证者何证?
岂即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之证耶?
此证二月之间,殊不多见,不知何所见而云然。
况即有之,亦非要病,何以无病而医,竟至医治而逆耶。
加吐下则绝之之"绝"字尤为费解。
或谓绝其病根,或谓绝其医治,或又谓绝其妊娠。
聚讼纷纷,莫衷一是。
实则《金匮》为医家之书,非训病家者。
绝其医治,乃告病家之言,非以训医者,意不相合也。
若谓药苦,当勿药有喜,于妊娠本可通,何以又用桂枝汤,又何以云医治逆者。
有逆必有顺,必非勿药之证矣。
若云绝其病根,则语太浑融,何病不当去其病根?
何治不当去其病根?
而必谆谆于致误之后乎,意亦不当。
惟绝其妊娠之一解,尚无破弊,但亦无益于事理,故吾谓可存而不论。
揣其大意,则其中恐有缺义,而辞意可分两段:
首一段,乃以脉证断妊娠之是否,次一段,则言妊娠恶阻之治法也。
何以言之?
妇人得平脉,是脉不病也,月事不见,虚者当见虚脉,瘀者当见涩脉,今脉无病象,而月事不来,即其停也非病可知,当属妊娠无疑矣。
此即《素问·腹中论》"身有病而无邪脉"之义。
断孕论脉,以此最确。
余若寸口脉动,阴搏阳别诸法,虽出经文,却难必其有验,只以月事不至,脉无病象,断之最效而最易行,故仲景取之也。
此第一段,以脉证断妊娠是否之义也。
二段则言恶阻,原文"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而不明言其何证,惟推其语意,则此证为妊娠二月所必见者,故曰"于法六十日当有此证",可知其证必普通常有,而非奇异之证矣。
妊娠二月最常见者,莫如恶阻,则呕吐喜酸恶食是也。
原文又谓:
"医治逆者,却一月加吐下",吐而曰加,可知原来本吐,特因其医治不合,故加重耳。
吐则恶阻也,六十日当有此证,而证中有吐象者,即不明言,无论何人,亦知其恶阻矣。
女子以肝为先天,受胎之后,血养胎而不涵木,肝体亏则肝用强,犯胃则呕,胃受剋则恶食,肝体虚,求助于食则喜酸,孕则经停,经停之后,精华则养胎元,其中浊气无从发泄,乘肝之逆而犯胃,胃虚正不胜邪,则呕吐作矣。
其必发于六十日者,以六十日为肝胆养胎之时也。
由此言之,恶阻之因,虽由于经阻,而恶浊之气上逆,血不养肝,木来乘土,胆胃不降,尤为恶阻之主要病因也。
桂枝汤方中,桂枝辛通,初受胎时,凝结未牢,不可轻用。
甘、枣味甘,呕家所忌,唯生姜和胃降逆,去秽恶,芍药和肝,为必用正药。
全方却不足取,不能盲从。
恶阻轻证,不治自愈,二月一过,其证自平。
重者日夜呕恶不绝,上逆甚则下必脱,恐致殒胎,非药不可。
其治亦不出柔肝和胃,芳香鬯中数法。
惟一切行气破气滑利之品,当忌用耳。
半夏为止呕主药,后人以动胎忌之,甚可惜。
或谓姜制则不碍胎,亦理想之谈,惟众俗所趋,不得不随波逐流,实则不必忌也。
妊娠篇第二条:
"妇人宿有癥病,经断未及三月,而得漏下不止,胎动在脐上者,为癥痼害。
妊娠六月动者,前三月经水利时,胎也。
下血者,后断三月,衃也。
所以血不止者,其癥不去故也。
当下其癥。
桂枝茯苓丸主之。
"此条则言妊娠之变证,而非谓寻常之病矣。
古文太简,又多脱落,后来解者,无一人能明白通畅,反致惑人,不如不释。
今特为解释如下。
知仲景之文深有至理,固非模棱之语、敷衍之词也。
未释此条之先,当知妇人受胎之种别,平时经事调匀,停后毫无病脉,经停而受孕者,常也,然有居经者,三月一至,有避年者,一年一至。
当详问平素,不能以其经停即谓之孕也。
又有垢胎者,受孕之后,经行如常,经并不停,胎已渐长,不能以其经行而断其无孕也。
此条所言之妇人,则垢胎之体耳。
其曰:
"前三月经水利时胎也",明谓其经行之时,即以受胎矣。
垢胎之体,孕后仍当经行,今行而又停二月余,是与素体不合,可知其停,并非因孕而停,乃凝瘀而蓄耳。
平常之人,经停受孕之后,而得漏下,则为半产,急宜固胎为主。
今体与平人不同,停不因孕,而为瘀凝,即见漏下,亦宿瘀泄,非殒胎也。
故申之曰:
"下血者,后断三月衃也。
"明言其所下之血,乃停三月之瘀蓄,是衃而非胎矣。
按之常理,胎动当在六月,动时当在脐下,今经断未及三月而动,动又不在脐下,而在脐上,其故何哉?
盖其中有二因存焉。
胎动应在六月,今未及三月而动,在常人本为不合,若在垢胎之体,则知其受胎之日远在前三月经行之时,益以经断之二月余,是亦六月矣。
从其经断三月之不当动,而推得其受孕不在经断之时,非妙法欤。
胎无三月能动之理,今虽未及三月而动,实则仍六月也。
此理历来注释者均无人知,犹谓三月而动,为胎之变,或谓三月而动,乃衃非孕,最为无稽之谈。
仲景妙文,精华内蕴,为后人所湮没丧失者,众矣。
此其胎动在未及三月之理也。
至其动在脐上者,则另有因。
原文不谓其人宿有癥乎?
癥者真也,瘀血所结之痞块也。
胎动本在脐下,今反在脐上,又询知其人素有癥结,则知其动在脐上者,乃癥痼在下逼其胎向上而动耳。
癥碍血行,故经断三月。
经断三月,衃留益多,满而外泄,故得漏下不止。
是既经之停、经之漏、胎之不安,均属癥痼为害。
庆父不去,鲁难未已,不去其癥,病无已时也,故曰当下其癥。
下癥当用去瘀之品,有胎之体亦无碍。
《内经》曰:
"有故无殒,亦无殒也。
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
"所主桂枝茯苓丸,方中祛瘀之品,不过桂、芍、丹、桃。
其所以不取用大黄、、芒硝等猛剂,殆亦衰其大半之意耳。
其言甚可思,凡有孕而当行攻下者,盖当以此为法乎。
其第三条曰:
"妇人怀妊六七月,脉弦发热,其胎愈胀,腹痛恶寒者,少腹如扇。
所以然者,子脏开故也。
当以附子汤温其脏。
"此条文字,本极明显,无须注释,意谓怀妊腹痛,证有由于子脏开而得者。
其症状原因治法,均详列无遗,照病断证,照法施治,固甚易也,乃为后人一注,便生错误。
其胎愈胀,非病象也,乃以为病象,少腹如扇,解作阵阵作冷,如扇扇之,尤误。
乃千篇一律,更无独出手眼者。
仲景有知,亦当呼冤于地下,今特为正之。
怀妊至六七月,其胎已渐长大,非复从前之渺小,故曰其胎愈胀,并非谓其病胎愈作胀也。
胎长大则胀,胀则子脏开,不观妇人临产之日,先有白汁淋漓不绝之象乎。
则胎胀子脏开,液不藏之原因也。
因胎胀而子脏开,因子脏开而受寒,述其因也。
恶寒发热,有似表证,脉不浮而弦,弦者寒也。
更见腹痛,知其寒在里也。
少腹如扇,乃言少腹一起一落,高低急促,与呼吸相应也。
如扇乃象形,与鼻扇之扇同一解释。
里寒腹痛,脉弦,而见少腹高低,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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