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德国天露.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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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露德国天露
天露:
德国天露
1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郝欣决定将秘密对丈夫隐瞒。
不能告诉他,决不能!
她想,许多人都是在知道真相后垮掉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脚下就闪了一下,差点跟人撞了个满怀。
其实是她的心在打颤,心在闪!
出了医院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街上溜达。
街上车来人往,你挤我让。
她突然觉得那机器的轰鸣和汽笛的锐叫犹如平地滚雷,那么刺耳,刺得她惊悚和恐慌。
她停下步,拧身一拐,上了护城河。
一上护城河她的心情就好一点了,尽管护城河里的水充满了污染和蓝藻,但护城河上的绿树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林中的道路弯弯曲曲,似乎跟她的脚步一样异常犹豫。
走着走着,她突然快步飞向堤边,掏出一张单子揉成团,一扬手就扔到了护城河里。
回到家里,郝欣轻手轻脚进了厨房,她准备给两个女儿做午饭。
大女儿上初三,小女儿上六年级,两个正长身体的丫头一放学就要张嘴吃饭。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少不得,每一样都得她操办。
大女儿出生三年以后,丈夫想要个儿子,郝欣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依了他!
丈夫在他家是单传。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呱呱坠地的还是个女儿。
同时“坠地”的还有丈夫的工作,因为超生,他丢了公职。
郝欣在一家超市当营业员,超市里大都是小年轻,40来岁的郝欣在营业员里可算是老妈子了,但她家里担子重,再累也得扛着。
躺在床上的丈夫听到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动,知道妻子回来了。
她回来了为什么不先到卧室里来看我?
丈夫就颤巍巍地爬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倚在门框上悄悄地观察她。
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身,但他明显看出她切菜的手在微微颤抖。
郝欣,你怎么啦?
丈夫问。
郝欣扭头,看见丈夫倚在门框上,就丢下菜刀,急忙把他扶进屋。
她嘴里念叨着,你身子有病,需要静养,乱跑什么?
单子拿到了吗?
化验结果怎么样?
丈夫又问。
郝欣爽朗地笑了。
她把他扶上床,盖上被子,静静地盯着他说,好着哩!
大夫说就是精囊有点问题,什么衣原体感染,吃吃药就会好的!
丈夫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说,单子给我看看。
郝欣装模作样地掏了一阵,没有掏出单子。
她说,嗨,可能刚才买菜的时候掏丢了。
没事,大夫说没事!
她又笑了一下。
丈夫忽然发现她的笑是那么难看!
她的笑从来都是很灿烂很好看的,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笑那么难看。
郝欣说,女儿快回来了,我得去做饭,吃完饭,还要上班呢!
说完,就又进了厨房。
她是两班倒,今天她上下午班。
2
尽管夏天黑得晚,但郝欣下班回来天已经打了麻点。
吃完饭,天就黑净了。
丈夫从床上起来拽了一把郝欣说,咱们出去散散步吧,我这病躺不得坐不得,要多运动才好。
一听散步有利于丈夫的病,郝欣立即就同意了。
两个女儿在另一间屋里复习功课,她去把她们的门轻轻带上,然后才搀着丈夫下楼。
他们住的是7楼,最顶一层。
郝欣和丈夫又来到护城河。
天上的月亮很亮,林中的路灯也很亮,月亮和路灯交相辉映,把路两旁的刺槐、梧桐、沙枣、蒲葵和千年矮照得通体透绿,熠熠闪光。
有薰风吹过,薰风带着热气,有虫鸣传来,虫鸣带着凄清。
丈夫把郝欣的手握住说,郝欣,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郝欣惊问,你怎么这么说?
丈夫说,我悔不该要二胎呀,我丢了工作以后,担子全压在你身上了,苦了你了!
郝欣听他口气有点不对劲,就问,难道我埋怨过吗?
丈夫说,正因为你从未埋怨过,我才心里有愧,你要埋怨一下,我心里也好受些。
丢了工作后我出去打短工,可打短工也没给你挣多少钱回来,如今我又得了这个病,不仅把家里挖空了,还是个拖累,我还真不如死了呢!
一听“死”字郝欣就去捂他的嘴:
你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我不能让你死,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死的!
丈夫沉默了。
有散步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有一朵云把月亮遮住了,似乎风也停了。
一枚石子把丈夫绊了一下,郝欣反应极快,一把就揽住了丈夫的腰,丈夫才没有摔倒。
丈夫幽幽地说,郝欣啊,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你……可是,我恐怕陪不到你老了,天意如此,我不提“死”字也是躲不过去的……你别瞒我了,我下午去医院问过了,不是你说的精囊有问题,而是绝症,膀胱癌。
我不停地尿血,也疼得要命,我早就觉得这病不简单。
我求你不要再花钱治了,治也是白治,大夫说,只能缓解,无法治好,省点钱好好让两个女儿上学吧!
丈夫说得很平静,但他的泪还是一股股地流了下来。
丈夫这一哭,郝欣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下很大一个决心。
她说老黄,你“求”我也没用,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的病治好,我宁愿你老死,也不愿你病死。
3
已经很晚了,郝欣才到同学的皮鞋厂。
同学是个男同学,叫马锐,对她一直有意思,就凭着这点“意思”,她才一遇到事就找他。
同学的厂子不大,生产一种叫兰斯达的皮鞋,由于皮鞋质量不错,生意很红火,经常加班加点也供不应求。
厂长办公室只有马锐一人。
郝欣敲门而进。
哦,是郝欣啊,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马锐的眼睛很小,但很亮,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郝欣的脸。
郝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郝欣说,我可不是来还钱的。
为了给老黄治病,上回她向马锐借了一万元钱。
马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一只手就往她肩上搭:
那你是来报恩的?
郝欣闪开说,不是。
马锐问,是又来借钱?
郝欣说,你说对了,老黄得了膀胱癌,需要3万元手术费,大夫说再不做手术他就彻底没救了。
马锐说,没救了就不救了罢,他那么老,还大你20岁!
郝欣说,不行,他是我和两个女儿的支柱,他爱我。
马锐说,我也爱你啊!
郝欣说,关键是……我也爱他。
马锐说,意思是你不爱我?
郝欣说,你老婆比我漂亮,而且漂亮得多,这是同学们都公认的。
马锐说,这与漂亮无关,就像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差那么一件一样,男人的胃口也永远差那么一口,得不到的就是最漂亮的。
郝欣说,很好啊,那就让我在你这个同学心中永远漂亮!
马锐的脸顿时阴沉起来。
他坐回办公椅上,抽出一支烟点燃,埋头看桌子上的一份利润报表。
郝欣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吐字成钉地说,马厂长,你要不借,我就走了。
马锐又盯着她的脸看,但他只看了三四秒钟就打开一个小柜,取出三叠百元面值的钞票递给她,叹了口气:
郝欣啊,你真是个“好心”!
4
老黄的手术还算成功,但癌细胞已经扩散,因此手术后还需要化疗。
为了不使家里断炊,郝欣只在头两天请了假,老黄手术做完的第三天,她就去上班了。
虽然一个月下来挣不了多少钱,但这已是家里惟一的经济来源了。
好在这家超市实行的是两班倒,这给了她时间利用的空间。
她就利用这个“空间”在单位、医院和家里周旋。
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她先想好给孩子做什么饭、给丈夫做什么饭,孩子的饭和丈夫的饭是有区别的,丈夫是病人,需要营养。
为了省钱,郝欣自己吃得极为简单,她揣两个馍,馍里夹点咸菜,这就是她一天的伙食了。
晚上她基本不回家,就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睡,半夜还得起来两三回,帮丈夫排尿。
身心极度疲惫的郝欣,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只要面对丈夫,她总是露出轻松而柔软的微笑。
她想,这样的微笑一定对丈夫很有用。
有一天,老黄也像马锐一样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他就闭上眼,然后睁开,眼里盛满了泪。
他说,郝欣,你瘦了,脸上寡白寡白的,眼也凹下去了。
也就在这天黄昏的时候,马锐来了。
马锐将一包营养品交给她就要走,她拽了他一把说,去看看老黄吧!
马锐想了想,毅然摇了摇头。
他无法面对这个男人。
这个条件、长相不如他,又比他老很多的男人,他马锐居然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马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郝欣的目光还停在走廊的尽头。
郝欣觉得,其实马锐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他长得也真的很派!
回到病房,郝欣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摆到床头柜上,这些东西有人参精、藻复康、脑白金什么的,大都是贵重东西。
老黄说,是马锐买的吧?
郝欣点点头,没有否认。
她觉得男人的感觉有时候也是很准的。
老黄忧虑起来,他说,我们欠人家那么多钱怎么还呀?
这个时候他考虑的是还钱,他没有考虑马锐对他的威胁!
郝欣嗔了老黄一眼说,还钱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操心你自己的病,只要病好了,我们一起赚钱给人家还就是了。
就那么点钱嘛,我们还不起还有我们的两个女儿呢!
郝欣想,丈夫需要营养,自己也需要营养,每天光吃馒头就咸菜能撑多久?
她就把人参精、藻复康留给丈夫,把脑白金什么的拿到礼品店去卖了。
过了两天,郝欣在自家楼顶上搭了个棚子,用卖得的钱买了十几只鸡养起来。
这一来,想吃鸡了有鸡,想吃蛋了有蛋,一家人清淡的碗里又多了点油水。
5
碗里的油水是多了点,但鸡饲料却成了突出问题。
鸡的消化能力是非常强的,刚吃了食,转眼之间就化成了一泡屎,然后又咯咯地叫。
鸡要下蛋,还要孵小鸡,吃食是不能少的,郝欣就在单位食堂把员工吃剩的饭菜兜回去,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大鸡要长肥,小鸡要长大,十几只鸡很快就变成几十只了,食堂那点剩饭剩菜已远远不能满足它们的“消费”了,怎么办?
郝欣就拎了个桶,去小区外一家生意火爆的餐馆捡剩饭菜。
餐馆离小区不远,那里的服务员和郝欣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郝欣进入洗碗间的时候也无人拦她。
洗碗池的旁边有个潲水桶,顾客吃剩的东西就倒在那个桶里。
郝欣动作轻快而麻利,她把自己的桶往地上一放,把潲水桶抓起来一倒,潲水桶的东西就哗地滑进了她的桶里。
倒毕,她拎起自己的桶就往外走。
可她刚刚踏出饭馆的门,她的后襟就被人拽住了。
她扭头一看,是老板娘。
老板娘似笑非笑,样子有点冷:
是郝嫂啊,偷东西也不打个招呼?
一听“偷”字,一生清白的郝欣就火了,她说,一点剩饭菜值得偷吗?
二人随即骂起来。
骂声惊动了楼上楼下的食客,就有人跑出来看。
跑出来看的食客里刚好有马锐,马锐就瞪了老板娘说,人家不就是弄点剩饭菜喂鸡吗?
你那剩饭剩菜是金子还是银子?
她偷去能铸金锭还是银锭?
老板娘有点冷的表情一下就温暖了:
是马厂长啊,我哪敢骂郝嫂哇,我是跟她开玩笑呢!
你不知道,我这剩饭菜是要卖点钱的,饭店每天打烊之前,都有养猪场来收。
马锐说,要钱好说,你就算到我账上,每次签单的时候你加一笔就是了。
记住,你郝嫂什么时候来,你们就什么时候给她开绿灯!
大家散去以后,马锐对郝欣说,郝欣,有啥困难就尽管说嘛,别老不吭声。
你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又要照顾女儿,还要照顾鸡,你真成了你们家总理了,日理万机!
郝欣苦笑了一下,我又欠你一份情了。
马锐说,谁让你是郝欣呢?
他还想多跟她说几句话,但郝欣没有工夫,她拎起桶就匆匆走了。
可郝欣刚把桶拎回家又遇到麻烦了,一个老头把她弄到了物业办。
老头说,他老伴有高血压、冠心病,每晚都睡不好觉,可刚睡着吧,郝欣楼顶的公鸡就打鸣了,一打鸣老伴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你说那公鸡什么时候打鸣不好,它偏偏在凌晨四点多打鸣?
老头愤愤的,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物业办主任用目光询问郝欣,郝欣说不知道。
郝欣也确实不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医院的木椅上睡。
协调了半天,还是郝欣让步,她决定把几只公鸡都杀了。
老头嘴角浮出一缕胜利之色。
主任对郝欣说,本来小区里是不许养鸡的,已经有好几个业主举报你了,但大家也知道你家里的困难,因此一直没对你的鸡棚采取措施,你就先让公鸡委屈一下吧!
郝欣忙说,谢谢主任,谢谢大家的理解,等老黄的病一好,我也把母鸡都“委屈”了。
6
郝欣像台永动机一样不停地转动,可有一天,她终于转不动了,出故障了。
那天,她照例去小区外的餐馆提剩饭菜。
她把餐馆的剩饭菜倒进自己的桶里,却怎么也拎不起来。
她有点奇怪,也有点生气,这么点东西就把我郝欣难住了?
她就憋足了力气双手去拎,桶还没拎起来,自己却扑通一声倒了。
这一倒,就昏过去了,而且下身还渗出了血。
老板娘吓坏了,她手忙脚乱没了主意,只好给马厂长打电话。
马锐让她赶紧拨打120,他随后就到。
事实上马锐的车比120先到,120到了以后,马锐就把郝欣抱上120,然后跟着120去了医院。
郝欣得了急性子宫癌,病情来势凶猛,很危险,需要立即切除子宫,方可保命。
大夫问,谁是家属?
马锐犹豫了片刻说,我是!
大夫给他一张单子说,你签个字吧!
马锐又犹豫了片刻,就签了。
大夫问,你犹豫啥?
马锐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不切除子宫?
大夫严厉地说,你是要命呢还是要子宫?
这句话把马锐问住了,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手术很成功。
郝欣醒来后,马锐就把事情经过给她讲了。
他沉痛而无奈地盯着她:
我努力了,可还是没办法,不切不行。
郝欣很平静,原来寡白的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郝欣说,我病了,你不要告诉老黄。
马锐心一疼,就扭过脸去。
郝欣首先考虑的还是老黄,她心里只有老黄!
马锐把后脑勺对着她说,我们和老黄不在同一家医院,他不会知道的。
马锐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转过来,发现郝欣正往起爬。
马锐说,你要干啥?
你疯啦?
郝欣说,没人给老黄送饭,他会挨饿的,还有我女儿。
马锐把她按下去说,我都替你想到了,你就安心歇着吧,不然你会累死的!
我打电话让人给你的女儿送了一些钱,让她俩近些天在街上吃。
老黄那边我让我老婆给他一日三餐送饭,并告诉老黄说你们单位有人请假了,人手不够,你得天天加班,连轴转。
至于你棚子里的鸡,我也让老婆替你照管,替你去餐馆提那些剩饭菜。
郝欣问,你老婆听你的?
马锐说,我是厂长,厂长的话不听她听谁的?
她不想混了?
病房里就郝欣和马锐两个人,马锐给郝欣安排的是“特护”床位。
郝欣不说话,沉默着。
马锐问,你怎么突然就不说话?
郝欣这才喃喃地说,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马锐心一热,就准备去亲她的脸,但他的嘴唇伸到她脖子跟前时停住了,他问,还不行吗?
郝欣说,我是病人。
马锐说,可你病了也是个病西施。
郝欣说,人都老了。
马锐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年轻。
郝欣说,人和人……为什么非要那样呢?
我素来都高看你一眼,你就不能超越一下?
你老婆很好,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时有人敲门。
马锐开了门,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郝欣单位的人,一男一女,自称是团委和工会的,说是代表组织来看她,还带了一些捐款,郝欣家的情况单位都知道了,他们替单位领导来表示一下慰问。
郝欣很感动,连连称谢。
7
郝欣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过了几天,她就可以下床了。
又过了几天,她就能在楼外的院子里走动了。
这时郝欣的心像猫在抓一样,她住不下去了,她要出院,她家里有女儿,医院有丈夫,楼顶有鸡。
尽管有马锐的老婆在帮忙打点,但那毕竟是同学的老婆,她不能太麻烦人家。
大夫挡不住,就给她开了回去吃的药,办了出院手续。
郝欣出院却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丈夫的医院而去。
丈夫的病实在让她操心,那病比她的重,比她的难治。
谁知郝欣到了医院却没有看到丈夫,丈夫的床上已经住了另一个病人。
郝欣去问医生,医生说老黄拒绝化疗,一心要出院,没办法,也只好依了他。
郝欣问,老黄开药了没有?
医生说开了,他要的是最便宜的“林可”。
郝欣转身就往家跑。
她怕老黄出事。
这么些天老黄见不着她,老黄一定感觉出了什么,他从来就是一个感觉很准的人。
有一瞬间,她甚至怕老黄去寻短见,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老黄一定做得出来,她了解他。
上回在护城河散步,老黄的话就很消极,要不是她手段强硬态度坚决,他才不会去医院做手术呢!
好在老黄没有出事,也没有寻短见,郝欣开门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烦躁不安地打转转。
见了郝欣,他立即迎上去,两人抱在一起,伤心地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老黄说,马锐的老婆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老黄又说,我去你住的医院,人家说你出院了。
今天的老黄好像特别想说话,他没等郝欣接话,又说,你说你的命咋就那么苦呢?
嫁了个我吧,罚了款,丢了工作,然后又得了病,好日子没享着,还让你也得了病,你说你不为我那么累你能得那个病么?
郝欣说,人吃五谷生百病,谁能挡住生病呢?
人说病就病了,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没法不生病。
我倒没觉得有多苦,我养了两个宝贝女儿,有一个爱我的丈夫,有房子,有饭吃,我觉得挺幸福的。
至于病嘛,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有个积极的心态,好好吃药病就会好。
老黄像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马锐的老婆给我说了一个偏方,说是露水能治我的癌,但要河中的或者湖里的露水,那叫天露!
把天露采回来烧水下药,药效就会成倍地增加。
我们现在都有病,又缺钱,这个偏方不妨一试。
郝欣也高兴起来:
也只有一试了,宁可信其有嘛!
老黄说,我明天就去护城河里采。
郝欣说,还是我去。
老黄说,那我们一起去!
8
说是一起去,其实还是郝欣一个人去,因为郝欣起得早,她凌晨四点就悄悄起来了,每每这时,丈夫还在梦中。
护城河很长,郝欣借着远远投来的路灯寻找水草茂密的地方。
她从尚德门、尚俭门一直寻到玉祥门才找到一块密集的水草,她穿上提前准备好的雨靴爬下了河堤。
初夏的凌晨还是有点凉,首先是脚趾头感到了冰冷的水温。
她左手拿一只碗,右手拿一把钢尺,见到草上的露珠就用钢尺一滴滴刮到碗里。
大约一个多小时郝欣才采到半碗,她把露珠倒进一只塑料袋里,然后又继续采。
她想,至少要采到一碗的数量才够喝。
采完露珠回到家,丈夫还未起床,她先给两个女儿做一点早点,打发她们上学走了以后,才把天露倒进锅里烧。
烧开了又倒出来凉到杯子里,等温度合适的时候才叫丈夫起来喝。
丈夫喝到天露的时候,眼里噙着泪花,他无限感激又满怀歉疚地说,明天我一定起来早,我一定赶到你前面去。
可老黄次日准备出门时,郝欣进门,郝欣说,我回来啦!
然后就把天露交到他手里。
郝欣又说,我在朱雀门发现了一片荷叶,荷叶上的露珠一滴滴又大又亮,采起来顺手,所以今天回来得快些。
郝欣上班走了以后,老黄就去朱雀门看那片荷叶。
一看,他有点吃惊,荷叶长在水深的地方,那地方有淤泥,即使郝欣垫着脚尖,水也会漫到她腰部。
郝欣的下身有病,她怎么经得起凌晨那么冰凉的水浸呢?
晚上,老黄就劝郝欣不要去采荷叶上的露珠,要她去水浅的地方采草叶上的露珠。
他态度很坚决:
草叶上的露珠也是露珠啊!
可郝欣有郝欣的理由,她说,也许真正的天露就在荷叶上,草叶离水太近,容易污染,草叶上的露珠不治病,还有可能致病。
老黄怒目圆睁:
那你就不怕齐腰的凉水给你致病?
郝欣点了老黄一指:
傻瓜,你的病好快点,我就不必去采了嘛!
然而,没等老黄的病好郝欣就出事了。
一天早晨,在固定的时间段老黄没有等到郝欣进门,他毫不犹豫就出了门。
自他看了那片荷叶后他就时刻警惕着,每天只要听到楼梯上那熟悉的脚步在固定的时间里响起,他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
那天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他感到大事不好。
果然,等老黄踉踉跄跄赶到朱雀门时,郝欣已被民警救上了岸,120正实施现场抢救。
作为家属,老黄被获准可以近距离接触。
老黄握着郝欣的手,郝欣的手已经冰凉。
一位男大夫在压郝欣的胸部,老黄看见有一股鲜血从郝欣的下腹流出来,染红了她浅灰色的裤子。
随后又有一名女大夫嘴对嘴给郝欣做人工呼吸,但做了一阵女大夫突然停了下来,有些颓丧地说,已经不行了……
9
郝欣被单位的人帮忙抬走以后,老黄就一直坐在堤边流泪。
谁劝也不听,他就那么坐着,盘着腿,坐在郝欣那摊鲜血的上面。
那是一朵盛开的荷花,他想。
毒毒的太阳照着他,开始斜着,后来正着,又斜着,再后来就不见了,而他还那么坐着。
有一个和他一样老的老头陪他坐了一阵,但老头经不住太阳的毒辣,坐了一阵就走了。
郝欣就是老头发现的,当时老头正在晨练。
老头看见河中一个女人似乎在荷叶间采着什么,采着采着身子就摇摇晃晃起来,后来就慢慢倒了,而她手里始终举着一个碗……老头拨完110,接着就拨了120……老头不知道她举着碗干什么。
老黄哽咽着告诉老头,她举的是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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