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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遍遍地告诉他,这个工作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漫无目的地满街走,见一家超市就走进去推销,然后像推销保险的人一样被人赶出来。
我们公司是本市一家生产知名货架的大公司,只要按照便捷的途径,例如查工商注册网站,找到那些正在装修即将开业,甚至还在策划设计阶段的超市,向它的老板推荐介绍,说我们的货架已被许多大超市采用,例如沃尔玛、家乐福、麦德龙,然后针对他的实际情况提出几种适合的产品,给出一个可以商量的价格,他们通常都会答应考虑,甚至立刻答应我的要求,跟我签约。
即使最后做不成买卖,也是在充分的商量、讨价还价之后,一方客气地拒绝,一方体面地离去,这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不会像推销保险和劣质文具的推销员一样,受到小强一样的待遇。
可陆迪就是不信,他认为推销就是低三下四,要想达到成交的结果,必然要付出屈辱的代价,甚至必须陪酒承欢、以身相许。
我越来越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他每天看我高高兴兴地回家,就会用研究的眼神深入地观察我,要看出我是装的还是真的高兴。
如果是装的,必定是在外面受了屈辱,强颜欢笑。
如果是真的,必定是明明用吃亏换来了订单,自己还以为占了便宜。
总之我高兴也不对,不高兴更不对。
在他眼中,我这个在医院当了三年行尸走肉的人是不可能做成什么事情的,凡是做成的事情,必定是以更大的失败换来。
我没办法让他相信我也是一个能够用勤奋刻苦、智慧才干换来成功的人。
在他的心目中我只有在他的羽翼下才能顺利地生存,获得幸福。
我知道这也是爱,但这种爱我一分钟也消受不起,它令我无法呼吸。
一开始我不停地解释、辩解、试图沟通,后来我闭嘴了,反正在他眼里我已经不可改变,那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会用事实来告诉他我不是个废物。
在我们都不再试图努力让对方理解自己之后,就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我们分手那天,恰好是我签到第一个大订单的日子。
江西一个二级城市的沃尔玛,一个月后开业,订了38万元的货。
公司管销售的副总亲自到销售部办公室表扬我,因为这是公司第一单跨出省界的销售业务,它标志着我们的产品走向全国。
更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寻找到的渠道,自己掏差旅费奔波了两个月时间搞定的。
副总说:
范晓美,有前途!
可是陆迪不这么认为,他说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以我这种连买三斤板栗都会算错账的素质,把讨价还价视为“家庭妇女行为”的个性,不可能在推销员的道路上走很远,趁早还是另谋高就。
我告诉他我喜欢这个工作,我会为它而改变。
他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怎么办?
既然你早已把我看得这么死了。
”我冷冷地问。
“我没有看死你,只是觉得你应该找个更适合你的工作。
“例如?
“去外资企业做个文员或秘书,你英语不是还不错吗?
我刚好有个病人是一家瑞典采油设备公司的行政部主管,由他介绍,没有不成的。
每天工作悠闲,月薪七八千元,每年一个月带薪假期。
“你怎么就认准了那种悠闲舒适的工作适合我做呢?
“看看你自己找的工作,也就这个样子,每个月底薪才两千块,风吹日晒的,还要低声下气、牺牲色相!
你看你越来越俗气,越来越粗鲁,越来越不可理喻……”
我愤怒地用“分手”两个字堵上了他的嘴,然后收拾了几件随身用品离开了我们同居的房子,到火车站买了去江西的火车票。
坐火车的一路上,他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然后短信来往交涉了十几个回合。
沟通其实是徒劳的,十年的交往,我们都已充分了解,他只是希望我按照他的安排生活,而我偏偏不愿意。
人说真正爱一个人,应该为了让他对方快乐而宁愿牺牲自己,我俩却都做不到。
三、
出差一周后回到深圳,他就已搬离了我们共同的家。
这也很好啊――我对自己说,我一个人也会很快乐。
拿出手机查看未读短信记录时,看到一条公司财务发来的信息,通知我去领上个季度的销售提成。
我看着短信笑了,学《武林外传》里佟掌柜吃了千年人参后那句台词:
“爱情没有了,咱还有事业。
去公司领了提成,比预计的一万元还多了一些,居然有一万八千元。
心里快乐着,哼着歌走出公司,看到马路对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原来是一家汽车4S店开业了,一时豪情满怀,进去逛逛,打算学习一下传说中百发百中的汽车销售技巧。
事实证明,人家果然弹无虚发,出来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张汽车订单的副联:
比亚迪F0,3.3万元包牌包税包保险。
回家的路上,我给闺密亚亚打电话,先告诉她我买了车,后告诉她我跟陆迪分手了。
亚亚在电话那边一直没说话,等我把好坏两个消息都说完,等着她给一些或惊讶或安慰的反应时,她忽然呈喷涌状在电话那边大哭:
“我爸有外遇了!
要跟我妈离婚!
神啊!
这个世界怎么了?
本来是我需要找人哭诉、安慰,结果变成了我请亚亚吃饭,听她哭诉。
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差点难产死掉,爸爸和妈妈结婚三十年来,从摆摊炸油条卖馄饨起家,吃了许多苦,后来开了一家蜜饯加工厂,日子才好过起来了。
刚好过了几年,爸爸就搭上了别的女人,带回家跟妈妈谈离婚。
亚亚哭得声噎气短,我也插不上话,等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爸开的什么条件?
“300万元加房子,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市值180万的110平方米。
“那还不错,也够你妈养老的了。
”我搅和着汤里的菠菜,嘀咕着。
“啪!
”亚亚把筷子拍在桌上,情绪又激动起来:
“我妈还不老!
她才51岁!
离婚,我和妈妈都不怕,我也25岁了,有工作有收入,就是我爸一分钱不给,我也养得起妈妈,可问题是,我爸他不是个坏男人,只是被那个小三骗住了!
如果我们不做任何努力,就任他离婚,跟那女人结婚,将来他还是要被榨干财产后抛弃掉!
那样我妈妈跟爸爸奋斗多年的成果就白白进了别人的口袋!
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也许都用不了三年,我爸就会人财两空,只身跑回来让我们娘俩养活他?
吃了三个小时的饭,我只有机会说了几句自己的情况,亚亚也只是问了一句:
“陆迪为什么跟你分手?
他有别的女人了?
离开亚亚,我觉得我的痛苦根本不值得一提,连它是否存在都是个疑问。
四、
验车、交钱、签了好几张表格,我终于开上了人生中第一部车。
它很小,但很精致,一切都是崭新的。
拿着车钥匙我在它面前站了几分钟,祈祷我的人生从此有个跟它一样崭新的开始,然后拉开门坐进去。
今天我要去一家超市的社区店看上个月刚装好的货架,早上他们的采购经理打电话来说有42个货架不合尺寸,要返工。
他的口气很冲,听上去很生气,因此我拿了车就急忙赶过去。
为了避开塞车的主道,我不得不钻一些小路,没想到却钻出事来了。
我开着新车小心翼翼地踩着60迈,像个贼一样无声无息地打算从这条路窜过去。
可是开到了路中段,我看到前面的路边好像躺着一个人。
无数的现实生活教训我,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停,走你的就得了。
但残存在潜意识里从小受过的道德教育还是让我停车,下去看看那人情况怎样。
那人就躺在人行道的水泥地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T恤牛仔裤,衣服很整洁,表面看没什么受伤的痕迹,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有些划伤,黑色的头发里渗出血迹。
看到血我开始害怕,抬头看周围,五米开外一个挂着“陈记”招牌的杂食店门口站着一个老头,倚着冰柜注视着我。
我奇怪为什么这里躺着个人,他竟然无动于衷,既不报警也不施救,甚至都不好奇地走过来看一下?
我向他又是喊又是招手,他才慢吞吞地走过来,操着一口带着浓重的潮州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说打120吧,这人没死。
我问他为什么不打,他说怕被赖上说不清楚,这条街上没什么人。
我边拨着电话边问他,这人怎么会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那老头摇摇头,不说。
他不知是麻木还是嘲弄的表情,比躺在地上这个人还诡异。
120竟然也有拨不通的时候!
躺着的那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头皮上的血仍在缓缓地往下流。
我来不及多想了,让老头帮忙把那人抬到车后座躺好,开车去附近的医院。
直到几个护士把伤者放到推车上推到急救室,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拍拍手想走。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医生拦住了我,让我留下等警察来。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突然明白过来,这也许就是那老头不肯施救的原因。
等警察就等警察吧,我就不信事情会说不清楚。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打了那家超市采购经理的电话,说路上塞车,迟半小时到。
又接到了亚亚的电话,约我中午吃饭。
我苦笑着答应她,如果没被警察拴起来我就过去。
亚亚愕然,问我怎么回事。
我简单跟她讲了一下,她叹了口气,说晓美你好样的,现在敢这么干的人不多了。
挂了电话,我把亚亚的话想了很久。
没多久,来了两个交警,先查看一通我的车,然后叫我到一边的办公室里回答几个问题。
交警虽然表情严肃,但还算客气,问是不是我撞的,我说不是,我开车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路边了。
交警问有没有目击证人,我说有,于是交警起身说,走,带我们去采集目击证人的证词。
交警的车带着我再回到那条路时,我看到“陈记”杂货铺的卷帘门已落下,门锁得死死的,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旁边的店门口倒是有不少人,但问起这事都摇头,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急了,指着那家杂食店说,找这家的老板,他看到了,还帮我抬人了呢。
交警跟旁边围观的人谈了谈,就有人拨了电话。
过一会儿一个胖胖的老人急慌慌跑来,问有什么事找他。
警察问他是谁,他说他就是“陈记”杂货铺的老板,刚喝完早茶,正要走过来开门做生意。
我霎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黑了。
两个交警又忙活了一会儿,到处问人。
虽然听不到他们问话的内容,但每个被他们问的人几乎都在摇头,这表情真让我绝望。
五、
过了半小时,我被带回医院。
人高马大的男医生出来说,伤者没大碍,只是头部破了个口子,缝了五针,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打了针睡着了。
交警之一对我说:
“算你运气好,他没事,不然你麻烦大了。
这一句话把我的火气彻底点着了,我用让整个走廊的所有医生护士病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嚷:
“我最大的麻烦,就是不该学雷锋救他!
就该让他躺在那里把血流光,死掉!
伴随着不争气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我在这家医院算把这一辈子的人都丢光了。
交警之一手里掐着我的驾照本子,斟酌了许久,还给我,说:
“你把病人的医疗费用先垫付了,收据保存好,等事情弄清楚之后会返还给你的。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澄清事实,不会冤枉你。
我擦着眼泪和鼻涕:
“我不管了!
本来就不是我干的,你们凭什么让我付钱?
等下我就走,你们能把我怎样?
交警之二说:
“那算肇事逃逸。
”然后他们就走了。
我眼泪汪汪地目送他们远去,转身去交钱。
离开医院时,我去病房看了一眼那个害我被冤枉的家伙,他正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间安详地睡着,像个纯洁的天使。
我恶狠狠地在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八代。
离开医院,一路狂驶到要去的超市,已经是下午1点了。
采购部经理倚着一排货箱,看着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
“哎哟我的范大小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啊,等你等得我都没吃上饭!
”我站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区,狼狈地边擦着汗水边不停地道歉。
他仍执著地穷追猛打,“我可还没吃午饭呢!
”好好,我请吃饭。
陪他吃了碗砂锅米线,才弄清楚42个货架的事,原来只是组装的时候螺栓拧错了位,导致上下层间隔少了5厘米,只要把螺栓退出来重新拧到下一个槽口就可以了。
我在饭桌上就打电话回公司,问维修部要工人,维修部说有个急活儿,工人全都调去那边了,要明天上午才回。
放下电话,采购部经理冲我翻白眼,说老板必须看到这批货架明天早上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否则就扣他的工资。
我咬了咬牙,低头吃饭。
吃完饭跟着他去仓库看,原本我打算自己拿着螺丝刀把这42个货架螺栓拧下来再重装上去算了,可看到实物心里顿时沮丧起来:
一根钢骨12米长,中间24个螺栓,都是用专门的射钉枪拧上去的,也必须得用专门的退栓机退下来。
即使退下来也得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搬两头才能挪得动那根钢骨。
我擦了擦汗站起来,转头就迎上采购部经理那阴损的目光。
我咽了口唾沫,说:
“怎么?
打算看我的笑话?
他立刻直起身,不好意思地说:
“没,没。
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嘛!
我这儿也没工人,就几个搬运工,不一定干得了,何况干的不是商场里的活儿还得另给他们钱……”
我伸出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别,不用。
我去找人。
我立马出门开车回了公司。
有车就是方便,如果是昨天遇到这事,我只能顶着烈日站在路边等公交车,效率还不知要打多少折扣。
可没这车我也不会遇到上午那倒霉事了。
一想到医院病房里躺着的那个家伙,我的心里就腾腾地蹿火苗,拍着方向盘直想骂人。
维修部的确没人,只剩下一个秘书在接电话,她告诉我佛山店开张,都去那边忙活了。
我跑到车间,跟生产主管软磨硬泡要来两个工人,塞在车里奔向超市。
车子刚转出公司,却接到医院的电话,说病人醒了,可以出院了,要我过去接。
我冲着电话大喊:
“他又不是我爹,出院关我啥事啊?
让他滚好了!
去死才好呢!
”然后又骂了一堆青的红的。
医院那边等我歇斯底里发作完后,冷酷地说:
“要你过来结账,他才好出院,否则出不了!
”我对着电话又大喊了一句:
“出不了就别出啊!
让他去住停尸间!
”喊完了才发现对方早挂断了。
回头看那俩工人,已被我吓得面无人色。
六、
我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让他俩在车上等着。
面带鄙夷之色的护士把我带到那天使住的病房,我进门一瞧,哟,那家伙干干净净的坐在床上吃粥呢!
小手白白的,前胸挂着块口水巾,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布。
长得还不错,浓眉大眼、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见我进来抬起眼睛看我的时候眼神里还带着忧郁,仿佛《红楼梦》里走出来的贾二爷。
“他失忆了。
”我身后的护士声音像机器人。
“什么?
你说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满脸雀斑的护士。
“因为脑部受创,造成患者大脑部分记忆功能不能恢复,但这只是暂时的,一般脑震荡都会或多或少地出现这个症状。
他的大脑受创不严重,相信很快就会恢复。
”护士像背医书一样回答我。
“要多久能恢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坐在床上双手抱着个粥碗的天使,他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我身后的护士。
“这个难说了。
以我的经验,一个月内就能完全恢复。
”护士无能为力地踮了踮脚后跟。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继续看着这个讨厌的家伙,咬着牙根对他说:
“你还跟我演上韩剧了?
我拿开他的粥碗,勒令他立刻起身,换上衣服跟我走。
这家伙还真乖,二话不说就照办。
我去办了出院手续。
短短一个上午,我失去了五千多块,比亚迪F0可真是个惹祸精啊!
十几分钟后,惹祸精比亚迪F0上塞了四个人,向超市驶去。
来到超市仓库,我指挥两个工人立刻忙活起来,并把一只螺丝刀扔在那家伙脚下,命令他跟着一起干。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我呵斥道:
“望什么望?
你欠我五千多块钱呢!
没钱还就得给我打工!
你知道五千块钱要拧多少个螺丝不?
把埃菲尔铁塔卸了再重新装上去都不够!
”两个工人窃笑,被我每人屁股上踢了一脚。
那家伙蹲下身子拿起螺丝刀就开始干活。
我拍了拍他脑袋上的伤口,拍得他龇牙咧嘴,问他:
“你叫什么名?
”他茫然,想了好久,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阿维?
伟?
威?
叫他阿威好了。
我郁闷的心情终于爽了一点点,继续拍着令他疼痛的头顶说: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马仔,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还了我钱,什么时候你才有自由,听见没?
有了人和工具,42个货架不算什么,一个多小时,所有货架的钢骨都重新调整完毕。
采购部经理前倨而后恭,过来直跟我道辛苦。
离开办公室他送我出去时,我小声对他说:
“合同上的尺寸是你提供的,我是按照合同做的,本来没我什么错,可你死命催着我来返工,还想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了?
你们总经理办公室在哪间?
我这俩工人的加班费还没着落哪!
”说完就去包里翻合同。
他慌了,按住我的手,忙不迭地说:
“我还要订200个600X1000的大货架,下个月就要……”
我满意地离开了。
谁也不是傻子,别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掌握IQ卡密码。
把两个工人送回公司后,天完全黑了。
我回到车上,阿威坐在副驾驶位上,娴静地看着我,仿佛他早就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我一气之下载着他开到交警队。
找到办这个案子的那两个交警之一,我说这人出院了,完好无损,钱我也花了,车你们也验了,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该没我什么事了吧?
交警见到阿威,就让他坐下来交代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撞的他。
糟糕的是阿威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用力想,不到五分钟他就抱着头喊疼。
我一看情况不对,掂着车钥匙就想走。
交警拦住我,说我不能走,还没有彻底洗脱嫌疑。
我说那你叫我怎么办?
我的电话号码、工作单位、住址你们都有,觉得我是犯罪嫌疑人直接去抓我好了,要不就在这里就地拘留我,反正给我个痛快结果吧!
他说这人你得带走,他目前是你唯一证人,他一天恢复不了记忆,你就一天洗脱不了嫌疑。
我简直要疯了。
带着阿威离开交警队回到家,我一头撞到床上拿被子盖上了脑袋。
但瞬间又意识到房间里有个陌生的大男人,赶紧又掀开被子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阿威站在床对面默不作声,我心里掠过一阵寒意。
“你到底是谁?
给我说清楚!
否则就滚出去,不要站在我的房子里!
”我一个翻身起床来,去床头柜上摸起个闹钟,做随时扔出去砸人状。
“我的确没地方可去。
”他说了这一天里最长的一句话,然后背靠着墙坐了下去。
“你是哪里人?
”我仔细地琢磨着他刚说过的这句话的口音,似乎有粤东那边的味道。
“我家在一个寺庙边上住。
好多房子,楼房……”他抱着头费力地思索着,头又好像很疼的样子。
我挥手让他别说了,我的头都被他说得要疼裂了。
我去衣柜里找了陆迪用的被子,扔到客厅的沙发上。
我租的房子只有40平方米,一房一厅,客厅小得摆了沙发、茶几和电视柜后,人就只能侧身通过。
好在卧室的门上有把锁,还有个插销。
我把那家伙赶到客厅去,锁上卧室的门,插上插销。
做好这一切后,内心的恐慌感觉稍有减退,赶紧给亚亚打电话:
“亚亚……”
可亚亚永远比我水深火热。
她那边已经跟妈妈一起搬出来住酒店了,爸爸躲起来不露面,小三猖狂地每天打电话叫骂,扬言一个月内不同意离婚的话,连300万和房子也没有,净身出户。
亚亚的啜泣声顿时激活了我的小宇宙:
“她说没有就没有?
她当法院是她家开的?
坚决不离婚!
到底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让你们娘俩净身出户!
“那女人说,为了离婚他们俩已经筹划半年了,厂里的财产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房产证也趁我们不注意,被他们偷出去办了赠予,过户到小三名下了……”亚亚哭得泣不成声,“不说了,我妈妈不舒服,我要带她去医院,可能糖尿病又犯了!
”说完她匆忙挂上了电话。
我坐在黑暗里久久无法动弹,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荒诞、破碎,让人毫无安全感?
谁还可以相信谁?
谁能依赖谁?
背叛和阴谋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去打开门,外面的灯光一下子照进来,刺得眼睛疼。
“我给你做了晚饭,吃点东西吧。
”阿威说。
我立刻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饭菜香味。
餐桌上摆了两大碗粥,粥里面好像还有很多东西,我拿了筷子去搅,想看看是什么,他说:
“我看到冰箱里有冰虾、火腿、腊肠还有一些青菜,就做了点粥给你吃。
只吃了一口,就惊得我目瞪口呆,阿威做的粥真好吃呀!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坐在餐桌另一头的阿威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容,也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你怎么会做粥呢?
你做的粥怎么会这么好吃?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唠里唠叨不停提问。
阿威得意地说:
“我想起来了,我家就是开粥店的。
七、
大概是吃着这味道熟悉的粥,触动了阿威的记忆,他陆陆续续地又说出好多关于他的事,他姓余,名字大概是余凯威或者余海威之类的,汕头人,家里祖传做砂锅粥,在广东开了几家连锁粥店,名字是“余记”。
我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的回忆:
“余记我知道呀!
公司后门那边就有一家嘛!
很贵的!
“是呀!
做得好大,但我一直都是在汕头那边的大学读书,没有来过深圳这边,怎么一下子来到深圳了呢?
”说到这里,他又卡住了,握着勺子发起了呆。
我又要他仔细想想是怎样受伤的,他想啊想,脑袋都快扎到粥碗里了,还是摇头。
看来不能急,给他点时间他会回忆起更多的事情,我叹了一口气。
至少,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粥,看来老天爷也不是非要把我害得走投无路。
“谢谢你。
”吃完了粥,他突然说。
我嚼着嘴里鲜甜嫩脆的虾肉,含糊不清地对他说:
“只要你脑子好了以后记得还我钱就行。
”又想了想,再说:
“如果你还想报答我对你的收留之恩,最好让我经常能吃到你做的粥。
然后我咽下嘴里的粥,傻呵呵地笑了,他也笑了。
然后我们就各自洗澡,隔着锁得严严实实的门睡了。
奇怪,这一夜我睡得前所未有地踏实。
第二天我花了一上午时间,把要做的工作做完,然后就按照阿威给我开的食材单子去超市采购。
我跟他点了肉蟹花枝蚝干粥,这可是在“余记”粥店要花180块钱才能点一碗的。
想到“余记”这两个字,我也曾有一刻动心想去派出所报告一下,让他们联系阿威的家人,但为了能再多吃一次免费的美味粥,我决定迟一天再报案。
超市的货架好像森林,在它们中间穿行我总有莫名的愉快滋生,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对它们已经产生了亲人般的情谊,我喜欢摩挲它们,看到有破损的地方,甚至忍不住想找来它们的采购经理,告诉他货架该换了。
在推销货架这一年里,我确信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工作,而不是为了陆迪所认为的“生存”、“有个工作干不在医院人事部做行尸走肉就行”。
凭什么认为做一个普通的推销员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做一份底层的、普通的工作就是为了吃饱饭的挣扎?
为什么我就不能爱上这个底层的、庸俗的职业,并以它为事业,为爱好,努力把它做精做好?
陆迪,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他心目中的我永远一无是处。
想到陆迪,我的心情立刻变得难过。
路过麦片货架时,我下意识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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