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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婆
我的婆婆
人一旦离世就如一朵花结束了花期而凋谢,老话说的“人死如灯灭”是一个理。
那这个人的一生还能留下些什么呢?
他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了。
他只能活在送葬队伍中亲人椎心泣血的哭号里,活在年年香烟中回忆里,活在子孙后代跪拜的祈求里,活在梦里思念的泪水里。
但是哀恸总有停止的一天,思念也有淡化的时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那他还留下些什么呢?
谁还记得他的一生呢?
这就是我想写的目的了,怕我终有一天都忘记了,怕我终有一天想不起来了。
从哪里写起呢?
从头开始吧。
婆,也就是我奶奶,我老家那边叫奶奶叫婆,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我以前猜测,我妈叫奶奶就应叫婆婆,我也叫奶奶叫婆,可能是因为老家那边重视婆家。
婆叫熊大姑,我见过她的身份证,只是出生年月日不记得了,去世的是大概是71岁,于是就能够大致推算一下。
我一老是不记得别人的生日,自己的也老忘记。
一方面是对数字确实不敏感,能够用记电话号码为例,我爸以前的号码我大概用了4、5年才能够背的滚瓜烂熟,脱口而出,此刻我爸换了新号码,记了两年,反复提醒自己总算是能记下了,只是默写出来的时候总是不太确定,得对照手机通讯录看看才能确信。
另一方面,就是从小周围都不作兴过生日,渐渐地自己生日不重视也是常理了。
听我爸妈说,准确来说听我妈说,我妈是听我爸说来的,而我爸一般不会对我们孩子讲这种事。
譬如,我爸妈恋爱的事,当年怎样怎样,都是我妈讲的,就是我妈需要我爸印证的时候,我爸也就别别扭扭勉勉强强地“嗯”一下,我妈问多了他就喊“说么事,吃饭吃饭!
”一般在吃饭高兴了,我妈会跟我们讲他们私奔的恋爱史。
是的,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觉得大概我爸是害羞,时兴的说法就是“闷骚”,哈哈,我要偷笑一下,这话是不敢当面讲出来的。
我妈说,因为我爷爷家很穷,娶不到老婆,然后说了婆,也就是娶了我奶奶。
听说我奶奶原先在山上砍柴的时候碰到蛇,吓得哑巴了,这算是残疾了,但实际上并不是一点话都说不出来,就是那种很哑很哑的声音,没有那种喉咙嘶声,有点很接近气音,如果叫喊起来是没有问题。
同时婆是个聋子,什么时候聋的并没有人明白,这倒是一点都听不见。
所以准确来说婆又聋又哑,和人交流主要靠打手势,不是手语,而是模拟生活中的动作的手势。
大概因为我小时候是婆带大的,而是在她身边断断续续加起来也很有几年,所以她说的话大半能听懂,听不懂靠猜,然后打手势确认,基本就能懂了。
但是如果婆打的手势不是生活用语,说的话是回忆,那我连蒙带猜也只能懂一小部分,剩下只能假装听懂地应和。
除此之外,婆的名声最大的是脾气丑,也就是脾气臭。
我妈曾义愤填膺地说,你爸爸有次放学回家找婆要饭吃,婆就把你爸爸推到塘里,差点淹死。
你婆对你公(爷爷)还最不好(极不好),有次你公夜里偷偷砍柴回来,因为那时候屋里穷养不起只能偷偷去山上砍柴。
结果回来的路上把耳朵挂掉了,冬天冷不晓得,回屋才发现,结果你婆不说帮忙包住,一脚兜过去,把你公肠子兜断了,之后去了医院也没有缝好,没得几长时间,你公就去了。
之后,我透过婆回忆往事的时候,提醒着问她,公呢?
说说公吧?
婆前面说了一句我没听懂,后面一句手势懂,大意是说公竟然就死了,大有遗憾和不解的意思,大概觉得公年纪轻轻就死了吧。
我记得我公去世的时候,家里有道士并两人(记不清是谁,印象中好像是我大伯和我爸,也有可能是村长和大伯)围着案前八仙桌做法事,地上乌泱泱跪一群人,头上戴着白的红的,我自己不记得了,我就记得瞄到别人的时候,妈妈扯了我一下,我们俩大概在接近侧门的位置跪着,并不正对大厅正前方的八仙桌。
之后大概中学的时候某一次饭桌交流,我把这段记忆说出来,我妈很惊讶说那时候我才三岁。
其实我还记得公在的时候一件事,公抱着我和弟弟坐在门前椅子上,手里拿着三个气球,递给我们玩,我记得这是十分
新鲜的事,好像随手递的时候我手里有两个,弟弟手里有一个,弟弟要我手里一个的气球。
于是公从我手中抽一个气球走了,给弟弟,我当时很不开心。
所以一开始很开心到很不开心,所以这件事就记下来了。
这就是记忆中唯二与公有关的事。
其他就是只能听说了,而这听说大部分主人公是我婆。
那么,我三岁的时候公去世,爸爸是25岁,姑在三个子女中最大,姑大概30岁,我不太清楚姑的年龄。
而听姑说,生她之前,夭折了一个姐姐。
再往前推,根据农村早婚早育传统,公大概活了不到50岁吧,这只是我的猜测,有空我要去问问爸爸验证看看,只是公真的没有享到什么福,去世那年1998年,农村还没发展起来。
其实在我与婆的相处中,并没有觉得婆脾气丑,反而对我其实很好。
我小时候是婆带大的,晚上和婆一齐睡。
有次冬天晚上困醒(睡觉),婆偷偷往我嘴里塞一块红糖,我就跟偷吃到鱼的猫似的超级开心。
不仅仅仅因为甜,我们老屋(老家)是乡下,算是小山里,没有见过零食也没有吃过,这一小块红糖算是个性的零嘴了。
之后长大,不明白是老屋这边的饮食习惯反正我嗜吃甜食。
婆有个手提暖钵,老一辈的人冬天都提着个暖钵,里面放着炭火,能够沤暖。
暖钵是陶瓷的,提手自然也是陶瓷做的,能够挎在手臂上,所以不大,但毕竟是陶瓷的有点重。
样貌就是小型的圆桶,上面微收口,钵体与提手是一体的。
在网上能够搜到的暖钵样式是竹编的竹篮子样貌里面放个铁钵装炭火,还有竹盖子,看起来实用多了,因为竹篮子看起来很大,上面能够烤东西,还能够直接把手放上去。
婆的暖钵就不行,比较小因为整个是陶瓷的,传热性比较好,手一般隔空放在上面沤暖,或者搭在提手上,直接碰钵体是很容易烫伤的。
冬天夜里冷,尤其是脚冷。
婆就把暖钵放在被子里,用脚夹住,保证里面的炭不洒出来。
我晚上睡得时候总是想伸出脚来沤暖,又怕被烫到,又怕伸出脚来半夜把暖钵踢翻了。
所以就把脚伸出来挨一下钵体就揫回来,之后就慢慢蜷缩着睡着了。
我一向很好奇暖钵怎样没有洒,老是怕钵洒了炭火把被子烧了,但是并没有,难道婆晚上都不睡的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并不记得了,所以也没有查看钵里面的炭到底有没有洒出来。
再之后我就没有挨婆睡了,我们一家搬到黄梅县去了,我开始在黄梅读书念小学。
那时候婆好像是一个人住在老屋的我们那厢房,于是开启了每年过年和清明回老家的行程。
婆有三个孩子,姑姑最大,其次是大伯,我爸爸是老细。
姑姑住在蕲春县城上,是漕河幼儿园的老师。
大伯跟婆一齐在老家株林,老家房子有两厢房,或许是一个主房一个偏房,但是我感觉两厢房差不多。
左边一厢房是大伯住,右边是我家住,我们搬家后只有婆一个人住右厢房。
我记得小时候老屋房子修缮过好像是楼顶漏雨吧。
两厢房都有两层楼和顶屋。
上了楼站在顶屋外面的露天天台上很有旷达的感觉,但是还要做事抱柴火。
顶屋是用来放柴火和一些杂物,只有一个不大的门洞,没有门扉,屋墙很矮,钻进去里面就大些,但进出抱柴火要猫腰很累。
我还记得家里捉过一只刺猬,好像是用竹笼子装着放在楼梯下面。
我心里好奇很想看看刺猬长什么样,但是晚上楼梯下面那里又黑,万一刺猬扎我怎样办。
终究我只是飘过的时候多瞅了几眼,心里想象着刺猬的样貌。
第二天早上起来,听说刺猬跑了,我心里一阵怅然,早明白就凑近点看看了,但是晚上太黑没有灯还是不敢的。
逢年过节回老家的时候,一落地一进屋一看到婆就有面吃,我一向记得面里有鸡腿鸡肉黑木耳,葱很香,肉炖的很烂,我连鸡皮都吃了,所以到此刻都吃鸡皮。
总之印象中觉得婆吃菜的真好,对我也好,那鸡肉和面很香很好吃,尤其是长途跋涉又吐了之后。
我妈还说,我还没出世起就开始坐车(长途汽车),怎样越长大还越爱晕车,这我也不明白。
因此我老是盼着回老家,一进门的面很好吃。
中午的时候婆就会做一桌子菜,其中就有辣酱蒸鱼。
她好像个性喜欢吃鱼,吃的时候每一根鱼刺都嗍很干净。
之后就不行了,婆老了,菜渐渐也不会做了,牙齿也掉了很多,没掉的也很晃,吃不了硬的,但是仍然很喜欢吃鱼。
说起来还有个笑话,我妈也个性喜欢吃鱼,尤其是吃鱼头。
有次煮了一锅鱼头,我吃的比她还多,我妈就说我一向爱吃鱼头,小时候做姑娘的时候,你爹爹(我外公)最爱吃,没有我的份。
之后出嫁了,是你婆吃,此刻是你吃。
我当时就笑了,瞧她哀怨的,其实也只是因为爱吃罢了。
我妈还讲起过很多我小时候的趣事,有次我们大学寝室卧谈会恰好说小时候的事,我就说起来一件我妈妈说我小时候的事,她们全都笑得不能自已,有的还笑得肚子抽筋。
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和婆一齐在山上放牛,有一天,我婆摔下山了,我就跟着一齐滚下去了。
其实我觉得并不好笑啊,完全能够理解成小孩子的模仿嘛。
我妈还说我小时候老是爱跑,动不动就跑出家,有次大家一齐找我,结果在路边找到我的时候,我脸上还都是泪水,手里拿着个点了红点粑。
其实婆也很爱走动,我觉得是这样的,人挪活嘛。
姑姑和我爸的关系很好,因为爸爸是老细,姑姑个性爱护。
姑姑寒暑假也常来我家。
听姑姑说她上面还有个姐姐,很小就夭折了。
她还讲婆脾气丑,小时候夜里把她赶出去困,她就睡在鸟窝里。
然后我老是想象,鸟窝那么小,我姑怎样睡进去的呢?
第二天醒来,我去找爸爸求证,爸爸瞥了我一眼说不要听她瞎个侃(胡说)。
我心里奇怪:
假的?
不会吧,没必要骗我呀,姑姑讲的时候也不是当睡前故事来讲的。
姑姑还回忆了她们小时候的贫苦的生活,她说那时候要挣工分,她干完活回去的时候没有饭吃了,就吃了两块锅巴。
大锅饭的锅巴个性厚,个性干,她就河边喝水,喝完水肚子撑得不行。
我觉得这个听起来个性真实,一点都不像假的。
姑除了到我家玩,我们孩子也会去姑家玩,还会一齐约着回老家看婆。
婆其实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着我的。
有一次放学,我一出校门没走几步发现了婆,婆竟然来接我放学,当时十分开心,因为自从我小学一年级记得回家的路之后,我妈就再也没有送我上下学,我也从没期盼过谁能接我,所以十分开心十分开心。
之后回想这件事的时候才明白有多不容易,婆对黄梅根本不熟悉,来我家并没有怎样出过门,而且腿脚不方便,婆到底是怎样走到我学校门口,我们学校门口放学的时候小学生都超级拥挤,跟潮水似的涌出来,她一个人不怕么?
我猜她肯定不止一次跟着我走,然后最后记住了怎样走到我学校,然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全然不明白。
小学的时候还是很活泼好动的年纪,在外面学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就带回家玩。
我和弟弟就经常夏天的时候披着床单当自己是娘娘或者皇帝在床上走来走去,声音大了也不怕,因为婆听不见。
我和弟弟睡一张床,婆和我睡一个房间,两个床就隔一条窄窄的过道。
婆老是在床上看我们,看我们玩。
我老是发现婆盯着我们看,就感觉很烦,那个年纪心理状态大概是这样的,以自我为中心。
所以就想了个办法,我们床边天花板上钉了绳子垂下来,绳子上绑了杆子,作晾衣架。
于是我们床单挂在杆子上,就如同一张不透明的床幔,遮挡住婆的视线。
搞了几次,婆不高兴了,就吼了几句,转头面朝墙睡了。
但我们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估计是说我们蹊跷。
夏天容易变天,婆就会晚上疼得呻吟,不是那种一般老太都会的夸张的“啊哟”那种呻吟,是哑哑的“诶”,大概因为哑,痛苦也不能好好发泄出来。
婆很喜欢睡高枕,可能是因为高枕对腿舒服些,到这是我上了中学之后才意识到的。
婆睡觉很容易打鼾,半夜醒了,会经常扇扇子。
她的扇子是那种有点破的蒲扇,就像活佛济公那样的扇子,只是没那么破,还是有个扇边。
这种蒲葵做的扇子就在于打扇打在身上声音很大,而婆又很喜欢用扇子打咬在身上的蚊子。
于是,我们就觉得很吵,心里生过气。
弟弟比较冲动
,还和婆扭打在一齐过,但是婆有长指甲,最后还是棋高一着,赢了。
婆笑得很得意,还把长指甲亮给我看。
弟弟之后再也不敢和婆对着打了,怕了长指甲了,还向妈妈告过状。
除了晚上,白天也经常打扇,妈妈听着吵,她的行动就激烈多了。
有时候就指着鼻子说,打扇子声音太大了。
但是婆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她听不见啊,所以她不明白她发出来的声音多大,更不明白影响了别人。
有几次我们就趁婆不注意,把扇子藏起来,被她找到后,说了我们。
我们之后又想把扇子偷偷撕掉,发现撕不动就作罢了。
至此就算理解了。
但是婆媳关系总是复杂的,妈妈并没有理解,说过几回发现没用后,就当面摔过婆的扇子几次。
我依稀记得婆的表情有点受伤,有点郁闷。
郁闷的时候就躺在床上,面朝墙那一侧睡。
这时候我就稍稍觉得有点愧疚,好像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因为我觉得我和弟弟跟妈妈三人好像在合起手孤立她。
第二天,我就主动找婆搭话,逗逗她。
但是作为孩子,我们又很容易模仿大人的态度,而大人其实比孩子斤斤计较多了,尤其是一个脾气比较火爆的大人。
又那么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之后想着也能够理解,我妈爱我爸爸,婆原先对爸爸很不好,所以妈妈心里一向很介怀甚至有恶感也很正常。
有一年婆晒衣服从二楼摔下来了,送到镇上医院住院打石膏。
我当时听说后,再去医院见到婆,感觉恍惚有几年没见似的。
我当时就直愣愣地看着,这么小门里挤着一个躺着的人还有来来去去的人。
婆躺在床上的时候,尿是由一根管子导出来,导到袋子里装着。
屎好像是拉在屎盆里,我没有看到。
我好像哭了,妈妈说,不许哭。
然后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过不久,就把婆接来我家住了。
至此,好像就开始了,婆在三个儿女家轮流住的日子。
婆来我家住的时候腿并没有完全养好,还没有拆线所以还要继续躺床上,不用输尿管了,但是还得继续用尿盆屎盆,那时候是我倒的,有时候还帮婆擦身。
我妈之后就老拿这个说事,说我多孝顺,给婆倒屎尿盆,别人都不愿意。
其实这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婆养育过我,我做也是就应的。
我大姨是医生,来我家帮我婆拆线,看起来像是棉线,大姨利落地从肉里勾处线再剪掉,看起来很疼。
因为股骨头坏死,大姨说就算打了钢筋以后腿还是会瘸。
于是,婆股骨头坏死和钢筋的作用渐渐显现出来了,右腿变天了就疼,还用不上劲。
婆在三家轮流住的日子里,我记得在我家住的时候多是夏天。
夏天天热,身上出汗容易发臭。
妈妈就对我说婆身上太脏了,然后帮婆剪了短发,我帮婆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婆的脚趾甲很长很厚,看起来有些吓人,确实比较脏,看不出本来颜色。
因为很厚指甲剪剪不动,务必拿剪刀剪。
再之后,婆洗头发就很方便了,婆的脚趾甲都叫我剪了。
我当时还用手机给婆拍了张照片,短发,坐在椅子上,双眼微眯。
至此,我印象中婆一向是短头发和外面老头一样的发型。
再次见到婆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
比小学长高了许多,婆一见我,就喊了一声“妹妹”(姑娘的意思,需要按阴平轻声读)然后比手势从腰到我此刻的额头,意思是我一下子都长这么高了。
我就直愣愣站在那里傻笑,之后她说的时候我就蹲下来,蹲在她膝头,让她摸我头。
我记得我初中生物的作业本掉了,我作为四小科(政史地生)代表肯定不能不交作业。
于是我找人把作业本整个复印了下来,但是没办法装订起来,太厚了。
我很苦恼,就问婆这个能不能线装起来。
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因为我常看到婆帮我缝衣服扣子,但订书我就不确定了。
结果我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学捡书包时,发现书包旁边的生物作业本已经用橘红色的尼龙绳缝起来了,缝得很整齐结打得很漂亮,我简直喜出望外。
之后据我同学回忆说,我那时候把婆做给我的饭还有下饭的咸菜带学校吃的时候,不愿意分给她吃,因为这是我婆做给我的。
我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那时候我和同桌的关系很好,而我不算是小器的人,但是我觉得我的理由肯定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找说得过去理由拒绝分食。
但是,我的婆真的对我很好。
而我也发现,这几年时间婆的右腿肌肉萎缩了。
她常常摩挲着右腿说,细咯细咯,然后将左右腿分别用手圈起来给我看。
我开始倾听她说的话,她有时候说往事,说大卜,手比着大拇指,说的是大儿子——大伯,细卜,手比着小拇指,说的是小儿子——我爸。
姑和大姨(就是大伯妈)就是用“辫儿”来代指。
有时候我也不明白她说些什么,大概是说见闻。
她说着的时候经常微眯着眼睛,有时候激动了,手势动作才大起来。
由于肌肉萎缩,慢慢需要拐杖来支撑,我觉得一看那拐杖就像是婆自己做的,胳肢窝夹住的地方都缠了厚厚的塑料袋,我试了一下,一点都不舒服,硌得慌。
但是婆用的很熟练,还很喜欢的样貌。
因为地板是铺了瓷砖,拐杖在上面容易打滑,所以婆就得更留意翼翼地用拐杖了。
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喜欢婆拄拐杖,大概是记得去年或者前年的时候还能够自己走,怎样此刻要拄拐杖,觉得那拐杖太丑太不好看了吧。
有时候就说叫她不要用拐杖,自己走试试看。
之后发现说不动,就让弟弟把拐杖偷藏起来,这时候我就不肯再“同流合污”了。
有时候婆在床底下找到了,有时候我帮她找到了。
妈妈发现藏起来没有用,就让婆用板凳。
婆就开始用两手扶板凳挪动。
正常人走一步的距离,她要借着板凳或者拐杖慢慢挪过去,花三倍的时间。
有一次我试过等从家旁边的小便利店走过来,我都已经回到门口了,一向等到太阳都在街道上落满余晖了。
然后我就过去搀扶她,事后和妈妈说婆走路慢,妈妈也和我一齐笑了。
那年的余晖其实很有点温情脉脉的味道。
很快板凳也出现了状况,因为板凳是塑料的,而婆只能一步步挪着走,板凳与瓷砖摩擦得声音十分刺耳难听。
白天还不觉得,晚上婆起来起夜的时候,就有人要发脾气了,妈就叫我跟婆说一下她挪椅子声音太大了。
因为我开始和婆的沟通比较良好,有时候这种传话的事就交给我了。
但是,这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存在,按挪板凳的做法必然要有摩擦声的,跟婆说声音大也没有用,更何况她不明白什么叫声音大。
所以有时候我就抱着婆,抱她进厕所抱她出厕所。
所以这样,矛盾就能稍稍缓解一下。
因为行走困难,婆经常来不及脱下裤子,就尿出来了,然后裤子、鞋子都被尿湿了。
所以要经常洗裤子,洗鞋子,妈妈洗得多了觉得厌烦,让婆自己洗。
因为经常尿到裤子里,不仅仅裤子沾染尿味,床单也是。
怨气也在积攒。
不记得为什么,有次晚上睡觉,我帮婆把凉席擦了几遍,然后淡定水灾她旁边,第二天妈妈很惊异,我回答说凉席已经擦干净了。
夏天还好,冬天衣服厚重就不好洗了,洗了也不容易干,索性拖鞋继续穿夏天的薄拖鞋,那拖鞋是婆专属的,其他人都不敢穿。
我记得婆一向习惯睡高枕头,有时候会把很多衣服塞在枕头下面垫起来,但是她也很容易睡的不舒服,会轻微打鼾和掀被子。
夏天无大所谓,冬天就不行了,所以我经常在婆睡前帮她掖好
被角,那时候婆乖的像小孩儿,会把下巴伸出来,让我方便也被角。
有时候我掖被角也常把她惊醒,看见是我就继续闭眼睡了。
我因为学业经常晚睡。
高二的时候我家搬家了,如萍漂浮不定,婆也有好久没有来我家了。
高三那年,屋子定下来了,过年的时候决定摆盛宴以贺乔迁之喜,顺便把婆也接来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很开心,因为新屋在五楼,所以务必把婆抱上去或者驮上去。
我说:
“我驮,我驮!
我连妈妈都驮地起(我妈妈是家里比较胖的,最重的时候有130多斤)!
”还有就是他们可能会嫌婆脏,我和婆一齐睡过觉,给她擦过身子,剪过指甲,我觉得婆不脏。
驮地时候,爸爸在旁边看着,准备随时接手。
我的学业越来越紧张了,很快就要高三毕业了,这时婆又不在我家住了。
很快我上大学了,婆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再次来我家的时候,右腿已经完全不能行走了,因为无法持续平衡,经常摔跤。
我有时候在房间常听到“嘭”地一声,紧之后传来婆的呻吟和微弱的喊叫,我心里就是一紧。
弟弟气得口不择言说:
就不要去上厕所撒!
上厕所叫人哒!
有时候是晚上,因为婆一般夜里会起夜,这时我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扶婆,把她送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一看,婆摔得鼻青脸肿,额角都青了,还满脸地好似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疼痛难忍。
我看得直想哭。
问她痛不痛,她一个劲看着我不言语,像是摔得有点糊涂又有点麻木了。
这事一向没有办法解决,妈妈说给她买了成人尿不湿,就不用去上厕所了。
之后,买了婆不愿意用,我感觉可能也是不习惯不会用。
还是天天摔跤,还是天天鼻青脸肿,时间久了也不愿意扶了。
有一次我上厕所,发现婆扑倒在厕所,身体似乎微微颤抖。
我心痛,不明白是摔糊涂了还是不敢叫人了。
这样不是办法,家里人出主意把婆放在地下车库,不是瓷砖不容易滑倒,而且厕所又近,就在车库装个马桶。
此刻婆走了,车库的马桶还在,小床板还在。
状况果然好转些,只是常要下去送饭,有时候婆会特地要求送点水,于是就再带开水瓶下去。
所以再之后楼下二楼的一个叔叔他家也接来了老母,没有地方住,就让其和我婆住在一齐,也好作伴。
二楼家的那个老奶奶好像看不见,也很可怜的很,满头银发,但是身体看起来很硬朗,自己照顾自己完全没问题。
相比较之下,婆就让人操心多了,偶尔还是能听到呻吟和喊叫,必定是摔倒了,五楼实在太远太远,叫喊实在太需要撕心裂肺,我常担忧这样也不是办法,隔得远救不及,而且我很快又要上学去。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
一则,车库环境越来越糟糕,二则,厌烦心绪越来越重。
婆又被送走了,送到老屋大伯那里。
转眼春去冬来,又到过年放假的时候,回家后听说婆的状况不大好,要接过来。
听妈妈和大姨打电话,大姨说到:
这个“吊葫芦”(大概是直肠息肉)不能做手术,做了可能就不行了。
只能拖着。
婆接来的时候,果然面色不好,去年在我家养起来的肉都消瘦下去了,而且饭量大减,原先婆不管怎样,一顿一盆饭,一盆汤是少不了的。
听说,婆在老屋没有人照顾,大伯外出打工,家里只有一个毛孩。
床上都结了屎壳子(指屎板结变硬),鞋子里都是屎壳子。
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走了,身上气味很难闻,感觉就应很久没有洗澡了。
我给婆洗澡的时候,最后看到了所谓的“吊葫芦”,在肛门附近,很大一团肉,像是巨型芋头。
刚打开水,水温还有点低,婆说冷,我赶紧把喷头移到旁边,让水放热点。
婆站在喷头下,双手扶着水池边,我帮她冲洗,一会儿水温升起来了,婆喊起来“烫!
烫!
”我又把开关调整一下,家里这个热水器因为是燃气所有不是恒温,我们自己用的时候其实也受的了忽冷忽热的。
婆大概是身体虚弱,同时向我撒娇。
我将水淋过“吊葫芦”的时候,发现它变小了。
继续用喷头淋,发现“吊葫芦”真的越来越小,几乎就快消失了。
我高兴地喊起来:
妈妈,婆身上的吊葫芦变小了!
水冲就变小了。
我心里想说不定注意卫生,天天洗
澡,吃好点说不定就好了。
淋浴停了,我给婆擦身子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吊葫芦”慢慢变大,竟然又变回来了。
我心里难过,却没办法说。
我问妈妈什么是“吊葫芦”,能治好吗,为什么不能做手术?
妈妈也是满脸踌躇,语焉不详。
我心里明白大概是好不了了,那也没什么不就是一坨肉嘛。
之后,慢慢发现,婆的裤子里有血。
才明白原先“吊葫芦”不能碰,一碰就会流血,就和没有长出皮的新肉一样。
那不痛死了?
我才觉得这坨肉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觉得那个“吊葫芦”就像吸血鬼,婆变得没有精神没有生气,再也不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和我们大吵大闹了,不会和弟弟打架了,也不会大声叫唤我了。
过年的时候妈妈给吃年夜饭的我们照了一张全家福,妈妈给婆梳头,穿上新衣服。
之后,弟弟还是会和婆吵起来,妈妈就会劝解,你婆都是快死的人了,就不要和她吵,让让她。
3月一到,我就要开学了。
在学校还没有呆一个月,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叫我回来,一问说是婆的事。
我心里慌得很,婆肯定是不好了。
回到家,再坐两个小时车程到了蕲春,最后到了株林。
到处闹哄哄乱哄哄地,我觉得很茫然,站在老家门口,不明白干什么。
妈妈突然把我拉走,悄声说:
本来不能看的,偷偷看一眼。
我死死盯住在一块小木板上的婆,又和妈妈走出去了。
婆变得完全不像了,整个仿佛缩水了,脸颊完全干瘪下去,身上贴着花花绿绿的金箔,就应是寿衣,眼睛紧闭,嘴巴微张,就像平时打鼾时期望,只是身上干瘪,显得微张的嘴很突出,尤其是门牙。
半晌后,就要下葬了。
此时,看到的只能是棺材。
我们近亲一行人,跟着抬棺人往远处山上走,听他的指令,停一次下跪拜一次,几乎是三跪九叩。
一路磕磕绊绊最后走近山脚,突然姑号啕大哭起来,上前冲向棺木,旁边人拉扯起来,姑跪在棺木旁边嚎啕边说着什么。
之后最后止住了,被姑父扯在一齐。
大家安慰到,让婆去吧,她是去享福去了。
似乎病痛这么了这么久,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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