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语言艺术探析毕业作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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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语言艺术探析毕业作品
《金瓶梅》的语言艺术探析
——“儿尾”方言词语的运用问题
[摘要]《金瓶梅》语言艺术的魅力在于其高度直白的口语化。
全书大量运用当时江浙一带的方言俗语,生动活泼,通俗易懂,尤其是通过对“儿尾”方言的广泛运用,真实细腻地描绘出了一批市井化、性格化的平民人物形象。
本文仅就《金瓶梅》在运用“儿尾”方言词语方面的实例,进一步管窥其丰富多彩的语言艺术世界。
[关键词]金瓶梅;儿尾;方言;民俗;语言艺术
"GoldenLotus"LanguageArtPaper
——On"-er"DialectWordsUseProblem
Abstract:
"GoldenLotus"languageartattractionisitsheightofcolloquialstraightforward.Theareaofjiangsuaplentyatthattimethedialectcolloquialisms,lively,understandable,especiallythroughthetail"dialect"sonofwidelyused,realexquisitedepictedabatchofcivicXingGeHuamelt,thecharactersofcivilians.Thispaperjust"jinpingmei"use"sontailinthewords"dialectexample,furtherpeculiaritiesinitscolorfullanguageartsworld.
Keywords:
Jinpingmei;Sontail;Dialect;Folk;Languagearts
《金瓶梅》自问世以来就饱受争议,对它的评论也是褒贬不一。
其实,暂且不论其思想内容,单就语言方面而言就有许多东西值得广泛关注和深入探讨。
笔者以为,《金瓶梅》的语言向以自然朴素,真实直白著称于世。
其所以如此者,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它能“将活人的唇舌作为源泉”,大量采用群众口头语言中富有生命力的成分,使语言作到高度口语化。
[1]而其对“儿尾”方言的运用,更是将《金瓶梅》的语言贴近日常的生活,在质朴的白描中呈现出五彩纷呈、情趣盎然的生活真谛。
“儿尾”词语指的是一个音节中,韵母带上卷舌色彩的一种特殊音变现象,这种卷舌化的韵母就叫做“儿化韵”。
例如:
普通话念“芽儿”的时候,这个“儿”字不是一个独立的音节,也不是音素,而只是一个形容性符号。
只表示在念到“芽”(yar)这个字音的末尾时,随即加上一个卷舌动作,使韵母带上卷舌音“儿”的音色。
这种“儿尾”词语具有区别词义、区分词性和表示情感色彩的作用。
[2]
《金瓶梅》中的“儿尾”方言词语的运用非常广泛,其使用场合和表达作用也各具特色。
从整体来看,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人物称谓运用“儿尾”方言词语
民俗文化在社会方言上的表现往往集中体现在称谓方言上。
“儿尾”方言所内含的民俗文化蕴涵非常之丰富。
“儿尾”方言在语言运用上主要是“小”的意义。
一是表示“细小”,是区分人、物形体上的大小。
带上“儿”字,就比原来词义所表示的在形体上要细小些。
二是表昵称,结尾加“儿”,就带给人一种亲切的,充满爱意的情愫,因而它有“爱称”的作用。
且根据《杭州方言词典》对“儿尾”的注释:
“‘儿’常是一个独立的,自成音节的词尾。
”其有表示“细小、喜爱”的作用。
[3]《金瓶梅》的作者很巧妙地利用了“儿尾”方言词语特有的情感色彩,为各色人等取了带有“儿尾”的名字。
(一)小孩子的名字
如,李瓶儿生的孩子就出现了一些这样的“儿尾”名字:
(1)李大姐养的这孩子甚是脚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儿罢。
(第三十回)
“哥儿”即指“男孩儿”,是西门庆与李瓶儿所生的孩子。
其出生时正值西门庆升官,故取名为“官哥儿”。
(2)(西门庆)就问:
“哥儿睡了不曾?
”李瓶儿道:
“小官儿顽了这回,方睡下了。
”(第三十八回)
“小官儿”也是李瓶儿对自已孩儿的一种爱的昵称。
“官儿”原意为做官之人,借用来称呼孩子为“小官儿”,就含有一种希望其做官之意。
又有李瓶儿为自已孩子取名为“小大官儿”的。
(3)李瓶儿道:
“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里,奶子抱着,平白寻我怎的?
”(第三十二回)
李瓶儿称孩子为“小大官儿”,在“儿尾”之前又加了个“小”字,更突显出“小称”和“爱称”的用意,也更显李瓶儿爱子情深。
(4)西门庆一见小朗伶俐,满心欢喜,就拿拜帖回复李知县,留下他在家答应。
改换了名字,叫做书童儿。
与他做了一身衣服,新鞋新帽,不教他跟马,教他专管书房,收礼帖,拿花园门钥匙。
祝实念又举保了一个十四岁小厮来答应,亦改名棋童,每日派定和琴童儿两个背书袋、夹拜帖匣跟马。
(第三十一回)
“书童儿”原名小张松,清河县李知县把他送给西门庆做男仆,指定他专管书房,收礼帖和掌管花园门钥匙,深受西门庆喜爱。
在西门庆的男仆中,有以琴、棋、书、画命名的:
分别为“琴童儿”、“棋童儿”、“书童儿”、“画童儿”。
琴童儿和棋童儿两个被派定每日夹拜帖匣跟马和背书袋。
(二)妓女的名字
“儿尾”方言,其在发音上别有一番悦耳的韵味。
孙跃在《话说杭州人》中说的“奶声奶气地说杭州话,糯笃笃,甜咪咪,别有一番滋味。
”因此,它深受那些妙龄少女,特别是妓女们的青睐。
(1)李瓶儿这里打发西门庆出来,和吴银儿两个灯下放炕桌儿,摆下棋子,对坐下象棋儿。
(第四十四回)
吴银儿是妓院里的王牌,也是花子虚生前长期包养的情妇。
这里,吴银儿认了花子虚生前的老婆李瓶儿为干娘。
(2)到午间,李瓶儿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
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
(第十五回)
董娇儿,常在西门庆家应召。
蔡状元到西门庆家,西门庆喊来了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妓女来侍候。
结果,蔡状元看中了董娇儿。
妓女们大都喜欢带有韵味的“儿尾”取名,这样难免造成了名字上的重复。
在《金瓶梅》里,同样以“娇儿”取名的有五位,除了董娇儿,还有四位是:
李娇儿、郑娇儿、赵娇儿、荣娇儿。
(3)这小妮子名唤“金儿”,每日拿厮锣儿,出去洒楼上接客供唱,敌这道路营生。
(第九十四回)
“金儿”即是潘金儿,她与玉儿、赵娇儿等同在临清酒店里接客卖唱。
同以“金儿”取名的有:
董金儿。
其他,在妓女中以“钏儿”、“宝儿”、“存儿”等取名的也有重复出现的情况。
(三)妇人的名字
在《金瓶梅》众多的妇女中,除了一批妓女之外,少妇也占了一定比例。
其中还扮也着重要角色。
如主角之一的:
(1)原来花子虚浑家,娘家姓李,因正月十五所生,那行人家送了一对瓶儿来,就小字唤做瓶姐。
(第十回)
李瓶儿是《金瓶梅》中一个关键性的灵魂人物之一。
全书仅就有十五回描写了与她相关的情节。
(2)这王六儿一面到厨下,使了丫头锦儿把乐三娘子儿叫了来,将原礼交付与他,如此这般对他说了去。
乐三娘子是乐三的老婆,与王六私交甚好。
被称为某某娘子的,一般都是已婚妇人,通常在娘子前冠上丈夫的名字。
被称为娘子的还有“贲四娘子儿”、“应伯爵娘子儿”等妇人。
(四)媒婆的名字
(1)月娘众人正在门首说话,忽见薛嫂儿提着花箱儿,从街上过来。
(第八十八回)
薛嫂儿是一个媒婆,做媒是主业,经常以卖翠花首饰为名与西门庆家频繁往来,也是极少可以深入西门深府大院的人,她对西门家的事都非常清楚,也是西门府兴衰的见证人。
(2)不是也请干娘说媒,他那边有了个文嫂儿来讨帖儿,俺这里又使常在家中走的卖翠花的薛嫂儿,同做保山,说此亲事。
(第三回)
文嫂儿和薛嫂儿在西门家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同样是媒婆,却经常出入富贵豪宅、青楼妓院,做着买卖婢女、歌妓,牵引男女私情的无良媒婆职业。
二、语言的描写运用“儿尾”方言词语
《金瓶梅》描写人物语言的过程中也大量运用了带有“儿尾”方言词语的俗语谚语、歇后语、隐语、民谣等。
(一)俗语谚语
俗语谚语是在方言口语中凝练出来的,有很强的生活气息和情感色彩。
《金瓶梅》把俗语谚语作为描写市井人物语言的一种重要手段,在其笔下的小人物都说出了符合人物个性的市井化的语言。
[4]
金莲道:
“天不着风儿晴不的,人不着谎儿不成的!
他不恁撺瞒着你,你家肯要他!
”(第六十九回)
这句谚语是潘金莲说如意儿的,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很快就和如意儿好上了,这自然引起了好争宠吃醋的潘金莲的强烈不满。
她就以这句谚语来说如意儿,意思是说如意儿是因为说谎才能留在西门庆家里的。
(二)歇后语
歇后语是来自人民生活实践中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其语句幽默风趣,生动形象,它运用最多的是比喻的手法。
因此,《金瓶梅》中的邂逅语多带有粉刺意味的“儿尾”方言。
(1)“小的虼骚脸儿——好大面皮儿!
”(第三十四回)
这是一句比喻句。
本体是“好大面皮儿”,喻体是“小的虼骚脸儿”,这是一句反话,指人没有地位面子,得不到人的尊重。
这句歇后语是书童说的,他自认自己地位低且没脸面,人家不回他面子给他。
(2)月娘道:
“你……乳儿老鸦笑话猪儿足,原来灯台不自照。
”(第六十九回)
“乳儿老鸦笑话猪儿足——原来灯台不自照”也是一句具有拟人味道的歇后语。
“乳儿老鸦”即全身黑色的幼小的乌鸦,但它却还要嘲笑猪的脚黑。
用来粉刺那些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缺点,却无视自己的不足的人。
吴月娘就用这句歇后语来嘲笑粉刺西门庆自己已养成那嫖妓成性的恶习,却还要去管王三官嫖妓的事。
(3)伯爵道:
“谁叫他不拿个棍儿来!
我如今抄化子不见了拐棒儿──受狗的气了。
”(第六十回)
拐棒,即打狗棒;抄化子,即叫化子。
这里谢希大先是嘲讽伯爵是花子,语急中应伯爵自己说出“我如今抄花子不见了拐棒儿,受狗的气了”。
(三)隐语
(1)西门庆呼玳安书袋内取两封赏赐,每人二钱,拜谢了下去。
因问东家花子虚道 :
“这位姐儿上姓 端的会唱。
”(第十一回)
这是在花子虚的宴会上,西门庆问花子虚那位弹唱的女子是谁,这里的“姐儿”也就是指鸨母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李桂姐。
在西门庆嫖过的众多妓女中,李桂姐是与西门庆关系相当密切的一个。
“姐儿”是对妓女的称谓隐语,“姐儿”这个词的“儿尾”带有表达亲昵、亲近的作用,此处西门庆称弹唱的李桂姐为“姐儿”,看得出西门庆初见李桂姐就对其有好感,故在称呼上也显得格外的亲呢。
另外也有称妓女是“表子”的,“表子”也是对妓女的称谓隐语,但和比起“姐儿”来,却显得蔑视、粗俗了。
(2)原来你这丽春院小娘儿这等欺客!
(第六十九回)
这里“小娘儿”也是妓女的隐语称呼。
在《卖油郎独占花魁》里“做小娘的身不由己,含泪而行”,这里的小娘也是指妓女。
由见,在明代,“小娘”隐指妓女已是非常普遍了的。
再运用“儿尾”,与想“小”字呼应,就更得那些妙龄妓女年龄上的小。
叫唤起来又显得亲切,这正是妓女们在接应客人时所需要的。
(3)却说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
“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
”(第二回)
“雌儿”是宋元时的市井方言隐语,是对年轻妇女的称呼,有蔑视之意。
这里的“雌儿”指的是潘金莲,在西门庆见其第一面时就被她的美貌所迷惑,有着非分之想。
“雌儿”这个“儿尾”方言词语是从《水浒传》里借鉴移植过来的,在《水浒传》第二十四回有西门庆问王婆隔壁那个“雌儿”是谁的妻子?
在《金瓶梅》第三回也有:
王婆笑哈哈道:
“大官人却又慌了……今日实对你说了罢:
这个雌儿来历,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歌曲,双陆象棋,无所不知。
小名叫做金莲,娘家姓潘,原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卖在张大户家学弹唱……”(第三回)
这里是王婆与西门庆的对话,两人正合计要将潘金莲从武大郎那里抢过来。
两人都称呼潘金莲为“雌儿”,在那些纨绔子弟和无良媒婆的口中议论年轻女人时,用“雌儿”这样的蔑称,是完全符合他们身份背景及人物形象的。
(4)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
(第一回)
“勤儿”是对那些登徒浪子,好色之徒的称呼。
《南词叙录》:
“勤儿,言其勤于悦色不惮烦也。
”“勤”字含带着嘲讽之意。
在宋元话本《大宋宣和遗事》中,就把去妓院嫖宿歌妓李师师的宋徽宗称作是“使钱的勤儿”。
(四)民谣
民谣是一种口口相承的民间文艺,其歌词是来自市井上流行的方言口语,因此具有浓厚的地方性色彩。
对于“儿尾”方言的广泛运用,致使它的口语化很强。
如杭城民谣:
正阳门外跑马儿,候潮门外酒坛儿,
北关门外鱼担儿,清波门外柴担儿,
坝子门外丝蓝儿,涌金门外划船儿,
螺蛳门外盐担儿,钱塘门外香篮儿,
草桥门外菜担儿,太平门外粪担儿。
上面的民谣用“儿尾”方言写成,读起来音节匀称,朗朗上口,带有很强的音乐感。
在《金瓶梅》中,运用“儿尾”方言的民间小调大多是由妓女弹唱的。
她们不仅在接客时,还经常在一些重大节日时,应邀去客人家里伴酒弹唱。
如在严蒿的寿宴上,歌妓唱《姑娘腔》:
(1)娘娘庙儿一丈八,姑娘烧香她思冤家。
只为夜来无人伴,梦见蜜蜂儿花心爬;一爬爬得肚儿大,圆鼓鼓恰似大西瓜。
瓜儿自是田沟长,摘时便听一卡嚓。
野蔓结瓜斗来大,不知是瓜是娃娃。
蹦地一个晤溜儿屁,醒来不见大西瓜。
众人听时,喝呛了酒,笑喷了莱,淋湿了袍儿,仰掉了帽儿,哄堂笑个不止。
这原本庄稼地里浪腔儿,此时唱在将相人家,倒果有妙趣。
只把那赫赫威势,傲慢骄狂气焰,笑没了影儿。
(第十六回)
这里的“儿尾”方言词语,带有幽默滑稽的效果,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2)董娇儿在西门庆的元宵家宴上唱《红绣鞋》:
一个儿投东去,一个儿向西飞。
撇的俺一个儿南来,一个儿北去。
(第四十四回)
董娇儿唱的《红绣鞋》连用四个“一个儿”的“儿尾”方言词语。
在第三十三回中,陈敬济唱的四段《山坡羊》称得上是《金瓶梅》中最典型地运用了“儿尾”方言写成的民谣。
陈敬济是个平日里流连妓院,终日沉迷于女色中,夜宿嫖妓的公子哥,他从妓女那里学会了许多的民谣。
如其中的由果子名《山坡羊》:
(3)“初相交,在桃园儿里结义。
相交下来,把你当玉黄李子儿抬举。
人人说你在青翠花家饮酒,气的我把频波脸儿挝的粉粉的碎。
我把你贼,你学了虎刺宾了,外实里虚,气的我李子眼儿珠泪垂。
我使的一对桃奴儿寻你,见你在软枣儿树下就和我别离了去。
气的我鹤顶红剪一柳青丝儿来呵,你海东红反说我理亏。
骂了句生心红的强贼,逼的我急了,我在吊枝干儿上寻个无常,到三秋,我看你倚靠着谁?
”(第三十三回)
这曲“果子名”《山坡羊》一共用了八个“儿尾”方言唱出了八种不同的果子名。
另外,陈敬济唱的两曲“银名”《山坡羊》运用了十五个“儿尾”方言;“花儿名”《山坡羊》运用了十个“儿尾”方言,唱出了十种不同的花儿名。
四段《山坡羊》一共用了三十三个“儿尾”方言,可谓是运用了最多“儿尾”方言的民谣了。
三、人物外貌的描摹运用“儿尾”方言词语
宋元以来,对那些绝色佳人的外貌描写,都非常注重对人物眼睛的描写。
不但能透过眼睛看出人物外貌的美来,而且还能通过眼睛,描绘出人的内心情感。
因而“眼儿”这个“儿尾”方言词语较高频率的出现在了宋元话本小说中。
恰如《郑节使立功神臂弓》中,写郑信进入宫殿,其中写道“只见那女子闪开那娇滴滴眼儿,慌忙把万种妖娆吓做一团”。
这里不止写出了女子眼睛的娇美水灵,而且还写出了男女在接触时眼神之间的脉脉传情。
《水浒传》在人物外貌的描摹上,也着重加强了对“眼儿”的描写,在第四十四回写潘巧云有一对“光溜溜眼儿”。
李卓吾批道:
“就是淫妇了”。
这是因为写潘巧云在偷汉时,用那一对光滑而溜活的眼儿与对方眉目传情、眉来眼去的细节场景给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
[5]
在《金瓶梅》这里,作者将原来《水浒传》里描写潘巧云“眼儿”的笔法全都移架到了《金瓶梅》中的淫妇潘金莲的身上,而且在描写的细腻和真实程度上有大大超越《水浒传》之势。
《金瓶梅》的第二回,在西门庆初次偶遇潘金莲,就被这个绝美妖娆的妇人所深深吸引,那一对翠弯弯的新月眉儿,清冷冷的杏子眼儿格外引人神往。
而那双清澈透明的好似杏子的“眼儿”在一对翠弯弯新月似的“眉儿”的映衬下,更加显得通透水灵。
(1)《金瓶梅》第二回除了描写西门庆眼中潘金莲清亮通灵的“眼儿”外,还描写了潘金莲的妖冶外美貌:
但见他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茵茵,正不知是甚么东西。
观不尽这妇人容貌。
(第二回)
这里潘金莲外貌的描写是移植了《水浒传》第四十四回运用15个“儿尾”方言词语潘巧云外貌的一段。
《水浒传》中的原文是这样描写的:
黑鬓鬓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浓浓肚儿,翘尖尖脚儿,花簇簇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
(《水浒传》第四十四回)
这篇描写潘巧云姣丽容貌的段落,是出自宋元话本小说《宋四公大闹禁魂张》,是宋元时杭州瓦子里说唱艺人的话本小说。
艺人的说唱以及话本小说大都是运用了纯粹的半官话吴语方言,其中“儿尾”方言应用的特别多,尤其是以用12个“儿尾”方言描写的一篇美女外貌的文章最为出彩:
“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玉纤纤的手儿,红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6]。
”
由此可见,用“儿尾”描写美女外貌的方式最早是源自杭州说唱艺人之口的,后来被《水浒传》所借鉴引用。
再被《金瓶梅》所转载过来的时候,原本《水浒传》中的15个“儿尾”方言词语删去了“花簇簇鞋儿”一句,变成了14个。
因为这句是描写潘巧云穿戴的,而不是外貌,将其删去是恰当的。
从整体来看,《金瓶梅》在《水浒传》原先“叠词ABB”+“儿尾”名词的基础上,还新添加上了一连串形象生动的喻体名词。
将“鬓儿”比作“赛鸦翎”,“眉儿”比作“新月”,“眼儿”比成“杏子”等多组比喻构成了“叠词ABB”+喻体名词+“儿尾”名词的新的句式,更加形象鲜明地写出了潘金莲的美丽妖娆。
《金瓶梅》中运用“儿尾”方言描写美女外貌颇为典型的还有第六十八回中描写妓女郑爱月儿的:
(2)原来爱月儿旋住房中新致打扮出来,上着烟里火回纹锦对袊袄儿,鹅黄杭娟点翠缕金裙,妆花膝裤,大红凤嘴鞋儿,灯下海獭卧兔儿,越显的粉浓浓雪白的脸儿,犹赛美人儿一般。
(第六十八回)
上例中,在使用“儿尾”方言词语描写郑爱月儿的外貌时,先是巧妙地通过“烟里火回纹锦对袊袄儿”、“大红凤嘴鞋儿”、“灯下海獭卧兔儿”这样三个“儿尾”短语的侧面穿着描写,衬托出了郑爱月儿娇艳的容貌;然后再是通过“粉浓浓雪白脸儿”和“犹赛美人儿一般”这样两个“儿尾”词语,用比喻的手法,从正面描写了郑爱月儿的美貌。
这是运用“儿尾”方言词语描写人物外貌较为典型的例子。
四、人物穿着的刻画运用“儿尾”方言词语
《金瓶梅》不仅仅擅于用“儿尾”方言来描写像潘金莲那样美女的外貌,其在描写人物的穿着方面也是很出彩的。
(1)如也是第二回,作者以西门庆的视线描写了潘金莲妖娆的外貌之后,接下来又描写了潘金莲的穿戴: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髢髻,一迳里踅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
斜戴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
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
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
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
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
香袋儿身边低挂。
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
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
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
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裤。
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
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第二回)
这里用了8个“儿尾”方言词语对潘金莲的穿戴进行了描写,从头到脚,细致、全面地描写了潘金莲的穿戴,即:
头上的“小簪儿”、“排草梳儿”;身子上戴的“玲珑坠儿”;穿的“大袖衫儿”、“汗巾儿”、“抹胸儿”、“袖中儿”;挂的“香袋儿”;脚上的“鞋儿”。
一连8个名词后加“儿”,读起来朗朗上口,使原本干涩的名词富有了活力,更显轻松、亲切。
作者就这样在运用14个“儿尾”词语描摹了潘金莲花容月貌之后,紧接着又刻画了潘金莲的穿戴,两者衔接紧凑,从而更有力地证明了潘金莲的外貌之美。
(2)由于《金瓶梅》作者独具匠心的巧妙构思,也是在第二回,在描写了从西门庆眼中看到的潘金莲的外貌及穿戴之后,再转换角度,双方角色对换,同样以“儿尾”方言细腻地描写刻画了潘金莲的眼中看到西门庆的外貌以及穿戴:
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丝护膝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奴个眼色儿!
(第二回)
这里作者同样用充满生活气息和带有浓郁感情色彩的“儿尾”方言词语对西门庆的穿戴进行了刻画。
从头上戴的的“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玉栏杆圈儿”;身子上穿的“绿罗褶儿”;脚上的“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挑丝护膝儿”;还有手上摇的“洒金川扇儿”。
同样也还是运用了从上到下的叙述顺序,用了7个“儿尾”词语连串成句,节奏感强烈。
从对西门庆穿着的描写上,更显示了西门庆轻浮放荡、风流潇洒的纨绔子弟形象。
“儿尾”方言词语在《金瓶梅》中的运用,使其在语言的表达效果上起到了高度口语化的作用,亲呢的称呼,轻松的描写,风趣幽默的描述,都使《金瓶梅》的语言贴近日常生活,贴近寻常百姓。
自然朴素的语言风格更是透出丝丝活力,在坊间经久流传。
注释:
[1]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08-109
[2]周中明.论《金瓶梅》的语言艺术.文史哲,1987.(5)
[3]李荣、鲍士杰.杭州方言词典.江苏:
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52
[4]黄霖、张兵、杨彬.金瓶梅鉴赏辞典.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233
[5]杨子华.金瓶梅文化新解.北京:
全城出版社,2010.348
[6]曹炜.金瓶梅文学语言研究.广东:
暨南大学出版社,200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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