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的画.docx
- 文档编号:112507
- 上传时间:2023-04-28
- 格式:DOCX
- 页数:32
- 大小:2.40MB
冯骥才的画.docx
《冯骥才的画.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冯骥才的画.docx(32页珍藏版)》请在冰点文库上搜索。
冯骥才的画
冯骥才的水墨画
目录
目录1
《阿尔卑斯山上的小屋》2
《每过此径不忍踩》3
《远则阔》4
《步入金黄》5
《雪夜》6
《老夫老妻》7
《柔情》9
《深谷》10
《黄昏都是诗》11
《旧街》12
《画枝条说》13
《流出春天》15
《野渡》17
《往事》18
《清晨啼更亮》19
《通往你的路》20
《久待》21
《林之光》22
《河湾的记忆》23
《落日最辉煌》24
《期待》25
《照透生命》26
《树后边是太阳》27
《吻》28
《阿尔卑斯山上的小屋》作于1994年
在我见过的山民中,阿尔卑斯山上的人给我的印象殊为深刻。
满山遍野的花,但他们很少去采。
如果他们喜爱花,就把这花种在窗台前的花池里;房前房后都是树,他们从不去砍,如果冬天他们需要木柴烤火,就去森林里去寻找枯树的枝干,但哪怕要走得很远。
他们还给房前房后的树木们起了可爱的名字,天天早晨便同这些树打招呼,闲时还和这些老老少少的树说说话。
至于那些在山坡上慢慢行走、脖子上响着铃铛的大牛,更是他们相互熟悉的朋友,他们会顺手把早餐的蔬果塞进这些邻人家的湿漉漉的牛嘴里。
至于鸟儿,就熟得更别提了!
山民们自小听惯了的山间音乐就是鸟叫。
这样,他们就不必花钱去买音响,每家院里都有一个木制的小鸟屋,里边总放着米粒和面包屑什么的,用来喂鸟。
鸟屋的尖尖的顶子是给鸟儿们遮雨防晒的。
还有些山民把这种鸟屋吊挂在窗前。
于是,他们的耳朵总萦绕着这悦耳的山间音乐了。
多么会生活的阿尔卑斯山的山民!
《每过此径不忍踩》冯骥才作于1990年
我早就知道加拿大以红叶名闻天下,并以这艳丽如火的红叶自豪。
但他们对红叶那种真切的热爱却只有亲眼看见才知道。
那天在多伦多的街上走。
街很静,一边高高的枫树已经红透了,好像竖着一面红色大墙。
我忽然看到前面一个女人走路的姿态有点特别。
她的两条腿时而扭来扭去,时而交叉着往前迈步,时而蹦一下。
好像她踏着水中的石块向前行走。
我认真再看,明白了,当然也惊呆了——
原来这条街的地面落了许多红叶。
这些红叶,片片都像一朵姿态优美的花,并且像给谁错落有致并精心地摆在地面上一样。
这女人怕把这些红叶踩坏,便躲着红叶走路。
她这行为令人惊奇,感动。
原来红叶在加拿大人的眼里不是自然物,而是一种美好的生命。
当你把周围的一切都看做有生命的,这世界便百倍千倍的可爱。
忽然我想,我们也把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都看做宝贵而应当珍惜的生命吗?
《远则阔》作于1990年
“文革”间,我去一位老画家那里,他在美术学院里教课。
那时,他过着一种独特的生活——照这位爱开玩笑的老画家自己的话说——他集“神仙老虎狗”于一身,所有角色全由他包办了。
这因为,他在学校像条狗,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叫他往哪跑就往哪跑。
可他一回到家便成了神仙。
一些喜欢美术的社会青年都到他家来,向他求教。
虽然他不敢收学费,但在崇拜者中间,却找到了自己神仙一般的位置。
此时,他神气十足,绝对权威,对青年学生说好说坏,任由自己的性情。
这天,我给他看自己的一幅新作,请他指教。
他看了半天没说话。
这时我才发现他脸色不好。
可是没等我问,他便批评起我的画来,说的话可有点不着边际。
他说:
“你怎么总画近景,是不是你的视野总在眼前、总在周围那么一点事情上。
眼界就是心境,往远处看吧,看远了,再往远看,极力往远看,怎么样?
心宽了吧,多画点远景吧!
”
我有些诧异。
这些话似乎与我无关,又似乎有关,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恍惚叫我看到一点他“当狗”的那一面生活的效应与滋味。
此外,似乎还有超乎生活之上的一点思考的东西。
我回去画了一些这种远景的画,特别是那种“极力往远看”的画,真的叫我觉得心里舒服,尤其在那个压抑的时代!
从此,这种“极力往远看”的画便会不时出现在我的笔下。
八十年代初,我还把这老画家的生活写在我的一部中篇小说《斗寒图》中。
《步入金黄》冯骥才作于1994年
近几年中,我时有一种进入成熟的感觉。
说是一种感觉不如说是一种人生的境界。
我已经离开了那种膨胀的、竞争的、极力占有的夏日,进入成熟的秋天。
人的中年分为两个时期,前期接近青年,而后期趋向暮年。
在前期,我们仍像在夏天里,努力发挥自己,尽量赢取与奋争,甚至贪婪地要占有一切可能的天地。
此后,便进入了后一个时期,另一种境界,自觉或不自觉地变得平静了、镇定了、自足了,自足中有一种充实感、成就感、稳妥感。
这时,这幅画便悠悠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画真是很少很少;我的画常常是我这样的人生阶段的一帧历史照。
《雪夜》冯骥才作于2004年
我喜欢夜半更深,大雪繁密。
白白的雪花从漆黑而无穷的天空中源源不绝地落下。
大雪再密再紧也是静的。
似乎雪愈大,人间愈静。
静到极处,只有雪花落地时细微的嚓嚓声。
尤其是在这入夜的人间。
人间的静,大自然的动;深夜的黑,雪花的白,构成一种独特的美的境界。
在这种景象中,我更喜欢这些被大雪封锁在岸边的小船里的灯光,还有远处大树遮翳中的灯光。
雪夜里的灯光朦胧却分外温暖。
有灯光,就有人家,有炉火,有热茶,有亲情,有生活的情味——有了这些,就不再惧怕漫天的冰雪与世间的严寒。
此时,人间的气息便分外迷人。
当我用笔尖蘸着黄色的汁水点在黑蒙蒙的树间,笔尖一触纸面,金黄的水色渗开,就如同一盏灯点亮,一个人家显现出来。
它在远处的风雪里,叫人浮想联翩,心驰神往……我更喜欢的是这样的作画过程。
《老夫老妻》冯骥才作于1991年
一九八三年,冰心和吴文藻先生金婚纪念日那天,我到冰心家祝贺。
老太太新衣新裤,容光焕发,聊天时没有等我问就自动讲起她当年结婚时的情景。
她说,和吴文藻度蜜月是在北京西山一个破庙里。
那天,她在燕京大学讲完课,换了一件蓝旗袍,把随身用品包了一个小布包,往胳肢窝一夹就去了。
到了西山,吴文藻还没来——说到这儿,她笑一笑说: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
”
她等得时间长了,口渴了,就在不远农户那儿买了几根黄瓜,跑到井旁洗了洗,坐在高高的庙门坎儿上吃,等候新郎吴文藻。
直等吴文藻姗姗来迟。
他们结婚的那间房是庙后的一间破屋,门都插不牢,晚上屋里经常跑大耗子。
桌子有一条腿残了,晃晃当当。
“这就是我结婚的情景。
”说到这儿,她大笑,很快活,弄不清是自嘲,还是在为自己当年的清贫与洒脱而洋洋自得。
然后她话锋一转,问道:
“冯骥才,你怎么结的婚?
”我说:
“我还不如您哪!
我是“文革”高潮时结的婚。
”老太太一听,便说:
“那你说说。
”
我说,当时我和我未婚妻两家都被抄了。
街道赤卫队给我一间几平米的小屋。
结婚那天我和爱人的全家去一小饭馆吃饭。
我父亲关在牛棚,母亲的头发被红卫兵铰了,没能去。
我把抄家剩下的几件衣服包了一小包儿,放在自行车后衣架上去饭馆,但小包路上掉了,结婚时两手空空(冰心老太太插话说,你也够糊涂的)。
因为我俩都是被抄户,在饭馆里不敢声张,更不敢说什么庆祝之类的话,大家压低嗓子说:
“祝贺你们!
”然后不出声地碰了一下杯子。
饭后,我和我爱人结婚就到那小屋去了。
屋子中间安一个煤球炉子,床是用三块木板搭的,我捡了一些砖,垒个台子,把木板架在上边。
还有一个小破桌;向邻居借了两个凳子,此外再没有什么了。
窗子不敢挂窗帘也不敢糊纸,怕人说我们躲在屋里搞反革命名堂。
进屋不多会儿,忽然外边大喇叭响起来,我们赶快关了灯。
原来楼下有个红卫兵总部,知道楼上有两个狗崽子结婚,便在下边整整闹了一晚上,一个劲儿朝我们窗户打手电,电光就在我们天花板上扫来扫去。
我和爱人和衣而卧,我爱人在我怀里整整哆嗦了一个晚上——“这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
冰心老太太听了之后,带着微笑却严肃地说:
“冯骥才,你别抱怨生活。
你们这样的结婚才能永远记得。
大鱼大肉的结婚都是大同小异,过后是什么也记不住的。
”
我点头说是,并说我画过一幅记载我们那时生活情境的画,画的是大风雪的天气里,两只小鸟互相依偎,相依为命,我还题了一首诗在上边:
“南山有双鸟,老林风雪时,日日常依依,天寒竟不知。
”
这幅画在大地震时埋在废墟里,又被我努力挖掘出来。
后来生活好了,偶尔想起过去的日子,还要按这意境再画一幅。
我感觉作画时像是重温往事,我很少重复作画,但这幅画却画了好几幅。
并重新给它起了名字,叫《老夫老妻》。
当然,老夫老妻的内涵还要深远悠长得多,我还写过一个短篇,题目也叫做《老夫老妻》。
所以我认为:
绘画有时候也是一种心灵的历史。
《柔情》冯骥才作于1990年
柔情万种之中,我喜欢这种激荡的柔情,或称温柔的激情。
唤发我如是感受的是风中的苇花。
在大风扰动中翻转的苇花,散发着多么强烈的温柔。
我偏爱这种野花。
大概因为它是大地入冬前最后一种花了。
它没有娇美的讨人欢喜的容颜,没有任何诱人的香味;也许它太粗太野,太不起眼,所以从来不曾有诗人讴歌过它,它也很少入画,甚至从不入世。
它只在荒郊野外,白茫茫地自生自灭。
它只是大地一种无奈的白发吗?
然而,它却摇曳着毛茸茸、看似柔弱的花穗,由晚秋到严冬,任凭寒风的撕扯。
它自己绝不凋落!
这普普通通的野花竟是这般坚忍和执著,反过来又给枯索的大地带来如此辽阔的柔情。
於是我努力使这幅画苍凉、伤感、强坚和无尽的温柔。
《深谷》冯骥才作于1994年
我有时想遁入深谷。
我无法忍受周围明明白白的欺诈,带着功利目的笑,虚情假意,以及媒体那种一个劲儿强加于人的神气。
但我不知这世外的深谷在哪里,我便画一个。
我让重重叠叠的树把我围起来,最浓烈的气味自然是树木散发的清香——树木永远没有世俗的气息。
我让大瀑布由天而降,洗刷我心——瀑布的水全是大自然的甘露。
我让又凉又湿的烟岚柔和地飘满我的深谷——山间的烟雾不同于世间的迷雾,不会遮掩我足前的陷阱。
如果我嫌寂寞,我再画一群野鸟,与它们说话——我对鸟儿所说的话,从来没招惹来麻烦。
好了,我已经遁入深谷了。
现在很明白了,我的深谷,是我充满画意的心灵。
《黄昏都是诗》冯骥才作于1992年
我喜欢逆光中的事物,它大块的黑影充满神秘,它夺目的局部燃烧着灿烂的生命。
而最最迷人的还是由于它大部分朦朦胧胧,含蓄而深远。
对于视觉事物,我不喜欢一目了然,历历在目,一览无余;我喜欢迷离状态,欲说还休,云烟遮翳,半睡半醒。
思想的事物愈清晰愈美,视觉的事物愈模糊愈美。
黄昏也是模糊状态,故我爱黄昏。
诗也是模糊状态,故我爱诗。
惟模糊才引发想像。
艺术的空间全是想像的空间。
而不同的诗的意味把这空间变为不同的意境。
那么画黄昏,实际上就是在写诗了。
《旧街》冯骥才作于1971年
旧街旧屋总埋藏着许多往事、故人和昨日的情感。
一九九三年一位来自哈佛大学的教授,听说我在天津租界里出生并长大,想去看看,更想听我讲讲。
他研究本世纪初中国的殖民文化。
我陪他在这昔时的富人区里散步。
一边讲着每一幢房子里往日的主人和故事。
“文革”中我被赶出这个地区后,便很少再来,但此刻却对这里的一切细节记忆如新。
连哪家房子的门铃响不响,哪家养的猫的模样,哪个窗子跳下过一个人来,哪家包月的黄包车停在什么地方,全都不会半点说错。
特别是站在我家楼前时,我的情感翻涌,我说我现在能讲上三天三夜。
他说你的记性这么好?
但这是一种文学性的记忆,也就是作家型的记忆。
所记忆的一切细节都和事件及人物有关,一切细节又都是可叙述的和情感化的。
而我同时还有一种绘画性的记忆,那是画家型的记忆。
所记忆的一切细节都是可视的,可以入画,可以描绘,可以化为意境。
这大雪里的昨天,我画过也写过。
我写过一篇小说《雪夜来客》,充满这一段生活的特殊感受。
而这《旧街》则是我对少时生活情感的怀念。
我的画常常可以做自己小说或散文的插图。
《画枝条说》冯骥才作于1991年
是日,做纯理性思考。
思考乃一奇妙的境界。
各种思维线索,有如大地江河,往来奔突,纵横交错,看上去如同乱网,实则源流有序,泾渭分明。
于是一时思得心头大畅,抬手由笔筒取长锋羊毫一枝,正巧砚池有墨,案桌有纸,遂将笔锋饱浸墨汁。
笔随手,手随心,心无所想,更无形象,落纸却长长抒展出一根枝条来。
这好似春风吹树,生机勃发,转瞬就又软又韧伸出这好长好鲜的一条呵。
一枝既出,复一枝顺势而来。
由何而来,我且不管。
反正腕下如行云流水,漫泻轻飏,无所阻碍。
枝枝不绝,铺向满纸。
不知不觉间,已浸入并尽享一种自我的丰富之中了。
然而行笔之间,渐渐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一条条运行在纸上的墨线,多么像刚才那思维的轨迹?
有时,一条线飘逸流泻,空游无依,自由自在,真好比一种神思在随意发挥;有时,笔生艰涩,腕中较劲,线条顿挫有力,蹿枝拔节,酷似思维的层层深入;有时,笔锋疾转,陡生意外,莫不是心中腾起新的灵感?
于是,真如树分两枝,一条线化成两条线,各自扬长而去,纸上的境界为之一变。
这枝条居然都成了我思维的显影。
一大片修长的枝条好似向阳生长,朝着斜上方拥去;那里却有几条劲枝逆向而下,带着一股生气与锐意,把这片丰繁而弥漫的枝桠席卷回来。
思维的世界本无定势,就看哪股力量更具生命的本质。
往往一枝夺目出现,顿时满树没入迷茫。
而常常又在一团参差交错、乱无头绪的枝桠中,会发现一个空洞似的空间,从中隐隐透着蒙蒙的微明。
这可不是一处空白,仔细看去,那里边已经有了淡淡的优雅的一枝,它多么像一声清明又鲜活的召唤!
我明白了,原来这满纸枝条,本来就是我此刻思维的图像。
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理性世界。
在这往复穿插、层层叠叠的立体空间里,无数优美的思维轨迹,无数勇气的涉入与艰涩的进取,无数灵性的神来之笔,无数深邃幽远的间隙,无比的丰富、神奇、迷人!
这原来都是我们的思维创造的。
理性世界原来并不完全是逻辑的、界定的、归纳的、简化的;它原来比生命天地更充溢着强者的对抗,新旧的更替,生动的兴衰与枯荣;它还比感情世界更加变化无穷,流动不已,灿烂多姿和充满了创造。
我停住笔,惊讶于自己画了这样一幅没有感情色彩却使自己深深感动的画。
原来人类的理性思考才是一个至美的境界。
此外,大千万象,人间万物,谁能比之?
《流出春天》冯骥才作于1992年
我常常感觉,白纸就像一片覆盖白雪的大地,那么厚厚的白雪下边呢?
枯枝枯草与冻结的黄土——一片死寂的世界么?
一九九三年初春我在科罗拉多的雪山里,看到一片奇异的景象。
一条淙淙作响的溪流凿开冰雪,从大山深处奔流而来。
它给我一下子带来春的气息,让我激动万分!
它忽然叫我明白,春天并不是来自南方,也不是日渐变暖的太阳的恩赐。
春天原来就深藏在大地之中,在万物——每一株树木、乃至每一棵小草的生命的核心里,它只不过看上去被这茫茫的白雪掩盖着罢了。
它现在却充溢着沛然的蓬勃的生气,来到人间了。
令我惊奇的,这穿凿开白雪的溪水看上去竟是黑黑的;它深幽、浓烈、有力。
当我用浓浓的墨色直接表现它时,这漆黑的墨色竟然是流动的、透明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激情。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墨色在笔下竟如此令人激动不已。
运笔时我感到毛笔在手中一跳一跳。
《野渡》
宋人的画是画眼中的画,元人的画是画心中之画。
宋画乃画师之画,元画则是文人的画。
所谓眼中之画,便是具体的景象,造型准确,技术上讲究刻画;而心中之画则不拘泥形似,以表达心中的感受与独自的审美品格为目的。
我初学绘画,所学是宋人传统,最长于临摹刘(松年)、李(李唐)、马(远)、夏(圭)以及郭熙。
而刘松年之小斧劈皴,马、夏之长条皴和钉头鼠尾皴,郭熙之云头皴与蟹爪树等都练到了“招之即来”,故在我从事文学之前,我的画中没有多少文人的东西。
但九十年代之末,当我从文学创作中腾出一只手重新拿起画笔时,不料所追求的竟是文人的“心中之画”了。
但是,学习中国画先入为主得非常厉害,至今我还不能完全抛开具象的思维,因而我的画表面看依旧比较具体,当然——骨子里却都是我浓浓的心中的氛围。
《往事》冯骥才作于1992年
不管我对于社会的问题的思考怎样自觉地超前,但在个人的内心生活中,回过头去怀念往事,则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的精神内容。
这不是一个年龄的问题。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青少年时代,就常常被往事深深的吸引着。
可能只有往事才是自己经验过的、属于自己的、值得珍惜的人生片段。
在我个人收藏中,最珍贵的莫过于种种过往生活遗留下来的小小物证。
我喜欢听那些忧伤的音乐,是不是惟有忧伤的音乐才能唤起往事的重现?
那么在我的绘画中,很自然地便有几幅表现这种一己情怀的,比如《忧伤》、《某夜》,还有这幅《往事》。
这幅画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览时,有两位歌唱家看了之后都落泪了,一位是张权,一位是关牧村。
我想,她们为什么那么伤心?
恐怕是我的画勾起了她们往日某些苦难的片段吧。
我知道,张权曾在北大荒有过一段很苦楚的日子,关牧村的经历也十分坎坷,音乐家更容易动情感。
引起她们共鸣的大概就是弥漫在这画中的忧伤了。
一幅画会引起人伤心落泪,它的效应就绝非是绘画的,而是文学的。
因而我更有道理说,我画画其实是一种写作。
《清晨啼更亮》冯骥才作于1993年
一九九三年初夏在维也纳举办“温情的迷茫——冯骥才绘画精品展”时,南下往萨尔斯堡方向做短暂旅游。
一夜,住在阿尔卑斯山上,夜里奇冷,奇黑,奇静,可是木板墙的墙缝把山野间浓浓的青草和松树的气味透了进来,又钻进我的唇缝与鼻孔,清新地灌满我的肺。
我感觉我的肺像夜空那样淡绿而透明。
我在这神奇的感觉中睡着。
一个明亮的声音把我叫醒。
睁开眼,屋子仍旧漆黑,渐渐才看出一些事物的轮廓。
天微微有一点亮,但距离清晨尚且很远。
此时鸟儿却已醒来,就是它们的声音,把我这个山间陌客殷勤地叫醒了。
我第一次听这种山间的鸟声。
凭着这叫声我完全知道它们的位置,很近还是很远,左边还是右边,极高的地方还是就在窗前。
它们相互呼叫,应答,用极短的句子交谈;它们的心情肯定很好,声音兴奋振作,精力充足,因而声调极其嘹亮,比竹笛还清脆,圆润,好听,我猜想它们的喉咙肯定被露水浸润过。
往往近处的一声传向极远的地方,那边就一定会有回应,并迅速飞到我的耳边。
我闭上眼享受着这奇妙的鸣叫,就像看着一种流星般发亮的东西在廓大的空间里飞来飞去。
这个音乐之国的鸟儿们也会奏乐呵!
我回到维也纳,赶紧把这感觉画下来。
我无法去画那黑乎乎空间里的景象,却要把这声音神奇的光亮记录下来。
《通往你的路》冯骥才作于1992年
一九八八年,我在奥地利萨尔斯堡,驱车走进一片古老的森林,感觉特别的美。
忽然,我叫司机停车,因为在正前方,我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一种景色——有一团乳白色的雾飘浮在道路尽头,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渐渐消融到这浓浓团雾中。
而雾的后面是什么呢?
它令我痴迷和神往。
后来我画了一幅画,叫做《萨尔斯堡的回忆》,就是想把这道路尽头的那团神秘的、诱人的雾画出来。
几年后,我在国内一条乡间野道上驱车行驰,在道路前方居然也看到了一团雾。
它和萨尔斯堡那团雾完全一样,就像从那里搬来的。
然而这次它使我不仅看到了一种神秘的美,而且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道路前头这团雾为什么具有诱惑力?
我想主要因为这段路十分优美,为此前边雾中未知的一切才充满诱惑;如果我们所经过的这段路不美,前边的雾便只会让人困惑与茫然。
所以,我在这幅画中,不仅要画雾,更要画夹峙于道路两旁优美的、参差不齐、相互遮翳的大树所构成的迷人的境象。
由于它叫我联想到与一位挚友交往中非常美好的感受,所以我给它起了一个拟人的名字,叫做《通往你的路》。
《久待》冯骥才作于1994年
我想,七十年代初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缓慢最艰难的岁月。
那是一种几近绝望的期待。
我那时经常画一些搁浅在沙滩上或干枯的河床里被遗弃的船。
我现在很难弄明白,当初是否出于一种自我的隐喻。
八十年代,我写过一篇诗化的短篇小说叫《船歌》,其中也写了一只搁浅的船。
其中有一段写道:
“那时我们几个孩子天天准时聚到海边,全都暗着脸,谁也不跟谁说话甚至不打招呼,各就各位一起推动这只搁浅的船。
已经干了二十多天,只推出两米远。
船头前翘,有如伸长脖子探向远处茫茫大海,船尾却陷在泥河痛苦呻吟。
后边这两米是条深沟。
船里还残积着一汪昨日的海水,晃动明亮的天光和云。
舷板披挂着厚厚长长穗子一样已枯干变色的海草;还有死死生结在上边的螺贝,好像一离开船板它们便失去生命。
我们的手给贝壳刀口一般坚硬的边缘割破生疼流血,但谁也不吭声,依旧大角度倾斜身子把全部力量压向双手,眼睛死盯住前边,那海。
终于一天,大海涨潮了,潮水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涌上来,把这船从海滩托起,带走。
我们站在齐腰的海水里,望着大浪中狂乱颠簸而远去的小船,没喊没叫没欢呼,全都哭了……”
现在,画里的这条船就是上边小说里的那搁浅的船。
我没有第二条船。
这就是曾经的我。
我尝过苦苦期待的滋味,从深深的黑夜到千里以外的黎明。
《林之光》冯骥才作于2001年
意境,如果作为概念,会有诸多的解释;如果从创作感受来说——意境是作画时的心境。
我已经不知道这幅画缘何而作,可能是一种希望或期盼将要实现;抑或是一种美好的事情不期而至,心里骤然充满光亮。
这光亮不是死死的一道强光,而是霞光万道,不停地变动,好像投入树林的阳光,穿过树枝树叶,化成无数光束,动态地充满了森林所有的空间。
这景象十分迷人,正如我当时的心境!
我是在那一刻,心中浮出这个画面的。
对於绘画本身,我似乎要描述一种意境;但对於我本人,则是要呈现这种心境。
所以我说过,文人画首先是满足自己的。
我还画过一幅《初照》。
一道夺目的晨光射入林间。
那是我在每天清晨中感受到的一种心境。
清晨,我们因为一夜酣睡而精饱力足。
在面对有大把大把时间的新的一天到来之时,我们满怀工作的欲望。
时间是另一种空间,它靠我们把它填满。
我们能做多少事情,这空间就会有多大。
於是,清晨之光如同瀑布一样亮闪闪地倾泻下来。
林间一切色彩鲜艳百倍,万物清晰入目。
这显然是另一种意境,也是我另一种心境--另一幅画作了。
《河湾的记忆》冯骥才作于1993年
记忆中的这个河湾,是我少年时常常去钓鱼的地方。
它太普通了。
S形的河道,两边的土岸和缓坡生满了青草,如同铺了绿氈;夹峙这长长的小河的是上了年纪却依然健旺的老柳树。
一束束长长的柳条浸入河面,被一些小浮鱼嬉弄着。
我和伙伴们在这里摘地而钓。
钓鱼是一种心怀幻想的娱乐,我们又处在满脑袋充满想像又好动的年龄,这便总也找不到鱼儿们聚集的地方。
它们好像故意躲着我们,我们只是在撞上大运时才钓到一条两条。
但常常是几个小时过去,露在水面的水漂儿纹丝不动。
我真怀疑这河湾的鱼儿们集体迁移或者全部隐蔽起来。
可是在人家孙老头那里却全然两样——
孙老头在一家工具厂做钳工。
上中班,每天下午三点钟下班,骑车到这里,把车子往老树上一倚,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一根细竹杆,坐下来垂钩便钓,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一声不吭,也不换地方,只是隔不久抽一支烟。
我们来了整整一天,到了太阳快落时,收获最多七八条。
但是他在夕阳中提起鱼篓时,里边噼哩啪啦,竟是沉甸甸满满一篓。
我每次问他有何妙法,用什么灵丹妙药,他都笑而不答。
一次,他终於告诉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
“你坐不住嘛!
”
这话叫我受用了快一辈子。
《落日最辉煌》冯骥才作于2004年
一天的阳光中,我最喜欢落日时分。
太阳在它将要落入地平线那一刻,忽然变得很大,很近,很亮,却不刺目。
此刻的“夕照”,更像是一种强大的橘色的灯光,贴将地面,照射在景物上。
凡是被它照耀的景物,全都通红和夺目,仿佛燃烧起来。
然而这辉煌只是一瞬间的景象。
落日的速度是能看出来的。
这灿烂的景色转瞬即逝。
我们怕它失去,却又无奈。
很快,太阳不可抗拒地沉下去了,并且随手关上那盏“巨大的灯”——大地顿时一片晦涩。
乘载着时间的事物一刻也不能停留。
但艺术中的事物却能永久地保存下来。
比如莫奈的日出和米叶的黄昏。
所以,艺术家的工作是把最美留住,将瞬间化为永恒。
由此说艺术的终极追求是永恒。
放弃对永恒的追求就是放弃艺术。
《期待
- 配套讲稿:
如PPT文件的首页显示word图标,表示该PPT已包含配套word讲稿。双击word图标可打开word文档。
- 特殊限制:
部分文档作品中含有的国旗、国徽等图片,仅作为作品整体效果示例展示,禁止商用。设计者仅对作品中独创性部分享有著作权。
- 关 键 词:
- 冯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