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海尔萨金特的重返呼啸山庄兼与艾米莉林海尔萨金特的重返呼啸山庄兼与艾米莉 美国文学教授林海尔萨金特（Lin Haire-Sargeant）的小说重返呼啸山庄（The Story of Heathcliffs Journey Back to Wuthering Heights）（以下简称重返）于20 世纪90 年代问世，叙述了19 世纪英国著名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以下简称呼）的男主人公外出三年的经历，意在填补原著中希刺克厉夫出走后，怎样由一个马僮变为一位富绅返乡复仇的空白。稍有小说阅读经验的人都懂得，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是小说的灵魂，也是概括特定社会生活内容，传达小说家思想感情的主要手
2、段。典型的人物形象，鲜明的人物性格，曲折的人物命运，都是小说载体的核心内容。艾米莉的呼所以成为不朽名著，不仅因为它以独特的创意，深刻的内涵和狂放的风格，讲述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爱情与复仇故事，更重要的是小说以极富魅力的人物形象希刺克厉夫吸引着世代读者的目光。在艾米莉的笔下，那个身世不明，童年被人遗弃，少年沦为奴仆，青年失去恋人，中年离奇死亡，受尽别人折磨也残酷折磨别人的男主人公的悲剧命运；这个悲剧人物对青梅竹马的义妹兼恋人凯塞琳的纯真专一的爱情；对从小就侮辱压迫他的义兄兼主人恩肖和情敌林惇的刻骨仇恨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报复行为和在报复过程中仍流露出的质朴性格，无不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以说，艾米
3、莉塑造的希刺克厉夫，是近代西方文学画廊中一个罕见的经典人物。因此，作为呼的续集，特别是以叙述希刺克厉夫三年在外经历为主的小说，要写好这个人物，是颇具挑战性的。应当承认，萨金特在这方面是付出了努力的。她延续了男主人公的叛逆精神，针对当时主流社会的丑恶进行了一系列的嘲讽和鞭挞，显示出一定的社会批判精神。比如希刺克厉夫对乡绅蓄养男宠的癖好十分憎恶，讽刺“由温柔孕育出来的上流社会是低级玩艺儿”；揶揄艾尔先生演示的绅士贵族礼仪是“猴子跳的小步舞”；嘲笑丹特上校吃雏鸡肉时“油顺着下巴颏儿往下淌，一直滴到他的坎肩上”；揭露英格兰姆勋爵打牌时做手脚以骗取别人的钱财等。对于当时盛行的门第、金钱婚姻以及受这种观念
4、影响的人，包括他的恋人凯塞琳在内，也予以批评。他在写给凯塞琳的信中说，他自己在外“专心致力于积累财富，这与其说是向你献出爱，倒不如说是在悲愤地谴责你曾经低估了我”。对于当时的法律、道德，希刺克厉夫也表示极大的蔑视。在一次与艾尔的闲谈中，当艾尔说希刺克厉夫“愿意享受那些由法律才能维持住的社会秩序所结出的果实”却“又会藐视那些法律” 时，他回答说，“我这样一个无家无业的人，跟别人制定的法律又有什么关系？你只消仔细查看一下那些法律条文，就会发现那全是为了维护他们那些家族和财产以及他们那个阶级的其他事物的”。艾尔表示，“你也可能获得财产，然后期望得到那些法律同样的保护”，他反驳说，“要是发生那种事，我
5、才不会求助于任何法律”，并针对艾尔认为现行法律“如果被人们正确遵守，就可以使个人相互间得以和平共处，给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幸福”的说法，宣称“我蔑视你那种最大的幸福”，因为现行法律只能“兴旺了这个王国的硬币交易”。希刺克厉夫认为，无论是获取还是保护财富，靠的是“个人独特的人格力量和自己固有的天赋”。他还说，“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是由他本身和他的财产联结构成的”，即与出身和门第无关。他认为如果人人都按照他的理念行事，“就会导致一种前所未有的普天下和谐的局面”， “世界就会进入一个先前根本想象不到的崇高的境地”。我们知道，希刺克厉夫的这种观点无疑是一种空想，加上在他的世界里，不仅有 “上帝”还有“魔鬼和众
6、多精灵在指导”，就更属荒唐。然而他期盼的 “每个心灵都让自己同自己的命运协调一致”，“每个灵魂都听从自己的激励”，从而使“个性的花朵”“争奇斗艳地斑斓开放”的愿望，还是可取的，因为它反映了一个身处社会下层的年轻人对一种朦胧但不无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希刺克厉夫不仅在口头上蔑视现行的法律道德，还把这种蔑视付诸行动。当他要把凯塞琳带离画眉山庄而林惇以自己的婚姻受教会和法律保护加以阻拦时，他高傲地说：“我只遵守一条法则，那条把我和她的两颗心结合起来的法则，那颗心正紧紧贴着我的心在跳动呐”。当林惇手里拿着枪并以“知事资格”威胁要逮捕他时，他毫不畏惧，凭着自己对凯塞琳的一片真情和凯塞琳对他的最终选择，始终保
7、持着对上层社会绝不妥协的立场和宁死不屈的气概。希刺克厉夫带凯塞琳要去的地方是北美法属奥尔良。这个地区虽非一片净土，但远离英国法律规范和道德约束，保留着印第安人较为原始的社会形态，使他可以获得他所期待的一切。如他在信中所说：“跟我一起去美洲吧，远离那些压迫我们的人。我们在那边会获得幸福和自由就像住在那辽阔美丽的大地上的土著人那样自由，就像那股吹过我们故乡沼泽和我们未来家园坦荡平原的狂风那样自由”。因此，希刺克厉夫的这些言行表明，他所期盼的不仅仅是对爱情的守护，还有对自由、对自然和对个体生命的重视和追求，而无论是爱情还是自由、自然、个体生命都是人性的本真。萨金特在这方面的描述是与艾米莉原著精神相符
8、的。然而，萨金特在延续希刺克厉夫的叛逆性格并赋予他向往美好生活、重视和追求人性本真的同时，又对这个人物进行了歪曲和矮化，其突出表现就是让他计阉林惇并嫁祸于人。在重返中，希刺克厉夫对情敌林惇的报复和伤害虽然是由于后者挑衅在先，但毕竟用心险恶之极。他曾希望林惇坠桥而亡，后又改变主意，将坠桥的林惇救起并乘护送他回荆棘田庄的机会，在仓库里将他打昏，然后割去其一只睾丸。事后他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振振有词：“我见义勇为搭救你，也有见证人亲眼目睹?你要是把这次手术的性质公布出去，我就会说那是一项紧急措施，我不得不那样做因为那个器官已经碎裂，而且在出血，必须立刻给摘除”。他还威胁说，如果林惇敢于对他进行控告并继
9、续纠缠凯塞琳，他将对他进行第二次手术，并按计划摧毁他的住宅、财产和家庭。希刺克厉夫不仅阉割林惇，还嫁祸无辜。他假意邀请事先与之调情的布兰琦小姐到他房中幽会，又让仆人约翰撞门而入，借以要挟布兰琦为他逼走林惇制造烟幕谎称林惇所以要回画眉山庄，是因为他欲与布兰琦幽会未能如愿。而在艾尔和丹敦上校面前，他又站在林惇一边，胡说林惇回家，是为躲避布兰琦的勾引。希刺克厉夫尽管事前曾为自己对布兰琦的绝情不无遗憾，但并“不完全是懊悔”，仍然我行我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样一来，呼中那个虽然报复心强烈但秉性尚质朴，宁肯自己“一寸寸死掉也不要碰凯塞琳感兴趣的人一根头发”的希刺克厉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文化有所提
10、高、风度也渐优雅却工于心计、卑鄙无耻的恶棍。这个希刺克厉夫再也不会获得读者的同情和喜爱，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魔鬼。小说可谓是小说家的精神外射。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是小说家心灵的产物。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表征着小说家人格和精神中的一个层面。小说家总是试图同自己所塑造的人物进行心灵的沟通与交流。小说家在多大程度上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取决于他或她对人物的理解和把握。如果续写他人的作品，还应当对原著中的人物性格特征，以及原著作者的创作意图有较为深入的理解和把握。即使要对人物的心性作某种改写，也不可走得太远。否则自己笔下的人物与原著中的人物判若两人，读者便难以理解和接受了。重返中的希刺克厉夫
11、所以在报复情敌这个问题上显得如此卑鄙邪恶，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作者过分地突出了人物性格中的负面因素，未能把握原著中主人公质朴的一面，以及艾米莉所以要赋予这个人物质朴本质的原因。否则这个人物就不会叫Heathcliff （音译 “希刺克厉夫”，意为“灌木丛生的悬崖峭壁”）,干脆叫Mephistopheles （音译“靡菲斯特”，意为“恶魔”）好了。我们知道，情节是小说的构成要素之一。没有好的情节，就没有好的故事；没有好的故事，就不会有一部能够吸引读者的好小说。因此传统小说一般都讲究情节的生动、曲折、复杂。呼基本上也是如此。它所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但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返在这方面则要逊色得多。究其原
12、因，首先是它不讲分寸地借用了艾米莉姐姐夏洛特勃朗特简爱中的部分情节，并让这部分情节成为主人公外出三年经历及其身世秘密的重要内容。故事中的许多人物都是简爱中的原班人马：女教师简爱、养女阿黛尔、女管家费尔法斯克夫人、仆人约翰与丽娥、疯女人伯莎、伯莎之弟梅森、医生卡特、客人英格兰姆夫人及其两个女儿布兰琦和玛丽、丹敦太太等。只有荆棘田庄的主人，由罗切斯特改姓艾尔，但名字依旧是爱德华，其田庄的名称则是音异义同荆棘田庄即桑菲尔德,因为桑菲尔德的原文“Thornfield”意思就是“荆棘地”。不仅人物姓名相同，外貌、性格也一模一样：两个简爱都是身材矮小，脸色苍白，生性倔强，颇具独立意识；两个庄园主都是身体健
13、壮，肤色黝黑，性格狂傲不羁，心中充满回忆；两个布兰琦都是身材高挑，黑发雪肤，性格傲慢，酷爱骑马等等。故事内容也有许多雷同之处：两个庄园主都是不久前得到亡兄的大笔遗产；都不长住庄园经常外出经商或旅游；都曾放荡不羁，在巴黎养有私生女；都为私生女请了家庭教师并与女教师恋爱；都在举行婚礼时因妻弟检举已婚而取消婚礼；都曾娶西印度群岛的克里奥尔女人为妻；两位妻子都患有家族遗传的疯病；都隐瞒了病史嫁给男方；都被带到英国，住进庄园，关在阁楼里；两位庄园主都常受到疯妻的伤害；都因为疯妻烧毁庄园受伤致残；疯妻也都是坠楼身亡。不同的是，简爱中的罗切斯特和女教师终成眷属，生活美满；重返中的艾尔则永失所爱，在儿子希刺克
14、厉夫远赴美洲后，独居乡下，“自个儿琢磨那种被遗弃、被禁闭的滋味儿”。总之，重返的第14、15 两章几乎完全是套用简爱的有关章节。在文艺作品包括小说中，一部作品借用另一部作品的情节、人物、内容是常见的现象。古今中外许多文艺作品表现的情感范式如生与死、爱与恨、情与仇、善与恶等等，本身具有相当的普泛性。同一主题的文本，其人物、情节自然会有相似之处。由于文化传承和文学发展的内部继承性，人类心理的某些共同性以及不同民族不同时代面对某些观念问题、人生问题的一致性等因素，不同文本之间情节、人物、结构、故事等相互模仿或直接引用便不可避免。但文本之间的互涉，不等同于一个文本可以抄袭另一个文本。即便是当代西方文论
15、中“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概念的提出者、法国文论家尤莉亚克丽斯蒂娃（Julia Kristeva）说过“任何文本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但她主要是从语词之间反射与交织关系来说的，而且“互文性”不能被理解为摘抄、粘贴的编辑过程。正如我国学者王瑾所说，“互文性”不过是指“从文本之网中抽出的语义成分总是超越此文本而指向其他先前文本。这些文本把现在的话语置入与它自身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更大的社会文本中”。而西方有些文论家如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认为，现代写作中没有作者只有“抄写者”的说法,笔者则实难苟同。因为这种说法不仅取消
16、了作者，也否定了创作本身。至于布洛艾奇（Ulrich Broich）和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等人宣称由于文学是对其他文本的重写和回收，因而“不存在剽窃问题”的论断则更是一种谬论。因为它公然抹杀了创作和剽窃的界限，是对“互文性” 和“互文本”本义的歪曲。令人遗憾的是，萨金特却接受了这种谬论，并作为自己文学写作的理论依据，把简爱中的部分情节、人物肆意挪移到自己的小说之中。这种抄袭行为撇开道德层面的失误不谈，至少说明她在创作之前和创作之中缺少应有的生活积累、知识储备和必要的艺术想象力。因为希刺克厉夫外出三年的经历，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如他可以去充当雇佣军获得丰厚的年饷（女管
17、家就认为他可能当过兵）；可以受雇于某商家从事商业殖民以谋取巨额利润；可以随探险队去亚洲或非洲某地挖到一处宝藏；即便是意外遇见生父，得到一笔馈赠或遗产，其生父也不必是罗切斯特的化身艾尔。总之作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文学才华，创造出一个既符合当时穷小厮致富的途径又能出奇制胜的故事，不必借用许多读者已经熟知的文学作品。否则只能给人们造成不只是“似曾相识”而且是“完全相识”的感觉，败坏了他们的阅读兴趣。萨金特借用简爱的情节和人物，似乎还隐含了她对英国社会在家庭出身和门第婚姻等问题上的陈腐思想的认同和推崇。在呼中，少年时代的希刺克厉夫曾为自己的长相、衣着等感到自卑和沮丧。女管家为此劝他想象自己的相貌“相当英俊
18、”，出身富有而高贵：“也许你的父亲是一个中国皇帝，你的母亲是一位印度女王，他们任何一个人一周的收入就可以一下子买下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但作者艾米莉却让希刺克厉夫最终也只拥有财富而不明出身。笔者认为，这一点恰恰是作者的平民意识的体现，也是她的艺术匠心所使然出身不明可以使人物具有神秘性，引发读者的好奇心。而在重返中，希刺克厉夫不仅拥有大量金钱，还有了姓氏和较好的出身。他的生父虽非贵族，却是知名的绅乡。萨金特拔高希刺克厉夫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她保守落后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萨金特的后现代写作手法，除表现在走样了的“互文性”外，还表现在她将勃朗特姐妹引入小说。将真实人物引进文艺作
19、品，虚实结合，原本无可非议，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循。由朱丽叶比诺什和拉尔夫费因斯联袂出演的1992 版电影呼啸山庄，就让艾米莉充当影片中故事的叙述人。但在文艺作品中引入真实人物时，在给他们添加许多故事元素时，还应保留他们原有的本质特征。夏洛特勃朗特是与呼齐名小说简爱的作者，一位忠贞爱情的歌颂者。无论为人为书，她总是站在弱势一方，有一股敢于向社会偏见挑战的锐气。我国研究勃朗特姐妹的学者杨静远先生也说：“夏洛特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她的思想见解无不溢于言表”。可是在重返中，夏洛特却成了一个是非不分，无才无貌，老于世故的庸俗女人。当她在火车上问洛克乌德为何让她读希刺克厉夫的长信时，洛说希望她帮他解答那
20、个令他困惑的问题：“怎样安慰生者而又对死者显得公平”。夏洛特并未完全满足洛克乌德的请求。他们在利兹车站分手时她说：“告诉丁太太，她只能那么办?告诉她，她真的别无选择。她不得不遵照法律”。后来她去画眉山庄时，对女管家又重申了上述看法：“我确信您做得完全正确”，并认为女管家是一位“可亲的老太太”。夏洛特为何要对女管家作如此评价？她的评价是否公允并出自真心? 女管家是一个只知维护主子利益和传统法律道德的上等奴才。在呼中，她最初对受压迫的希刺克厉夫还是抱有一些同情心的，但后来就站在主人一边，并充当希刺克厉夫和凯塞琳爱情的告密者。为此凯塞琳曾把她称为“隐藏的敌人”和“巫婆”。在重返中，她“敌人”和“巫婆
21、”的嘴脸更加暴露无遗：她对希刺克厉夫从无半句好话，无端扣下那封决定别人命运的长信，还假称凯塞琳已与林惇结婚来蒙骗那个为希刺克厉夫讨取回信的仆人。她辜负了希刺克厉夫对她的信任，破坏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间接地“害了好几条人命”。连她自己也说，如果当时她把信交给凯塞琳，“那些悲剧想必就可以避免发生了”。她干下如此伤天害理的坏事，临死前还借口要别人帮助解惑来获取人们的同情，夏洛特也居然再三对她表示同情，真正做到了 “安慰生者”。然而要安慰生者就难以做到对死者“公平”。夏洛特曾对希刺克厉夫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但得知他阉割林惇后就完全改变了态度。的确，希刺克厉夫计阉林惇是一大错误，甚至是邪恶的犯罪行为。但
22、是，为什么女管家的错误可以谅解夏洛特曾对女管家扣信一事感到“不能容忍”甚至予以肯定，对另一个人的错误 何况他已死去40 年之久却不能宽容呢！难道她不明白希刺克厉夫所以顽强又病态地进行复仇，不正是由于林惇对他有夺爱之恨吗？而且像希刺克厉夫这样一个敢于用真情挑战命运、对爱情忠贞不二的被侮辱被损害者，丝毫不能触动她那颗崇尚真情反抗凌辱的仁爱之心吗？夏洛特对待女管家和希刺克厉夫截然不同的态度不能不让读者感到奇怪与费解。要么她是一个传统法律、道德、门第的卫道士，要么她是一个口是心非的说谎者。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夏洛特本人原有的秉性和品格。在重返中，夏洛特不仅为人庸俗，而且缺乏才华。她对艾米莉所说“
23、真相（女主人公并非死于生女，而是随男主人公去了北美，五年后才生子而亡，并被男主人公运回安葬在此前林惇在故乡为她修建的坟墓里）的困惑，以及两人就 “真相”进行的对话，表明她对有关文学艺术的一些常识如小说中的真实与虚构的关系问题，都不甚了了，十分愚钝。这样，夏洛特这个 19 世纪著名女作家的形象便被萨金特在其作品中歪曲、矮化，甚至消解了。矮化、贬低、否定作家特别是著名作家是后现代主义文学“作者死亡”论的一种另类表现。不仅如此，萨金特还采取质疑主体性和类似元小说的写作手法，模糊真实和虚构的界限，使得习惯于阅读呼的读者感到困惑和不安。在重返中我们看到，艾米莉是在同夏洛特访问女管家后的回家途中，指责女管
24、家对她们“撒谎”时说出上述“事实真相”的。她所以知道这一“真相”，是“一个有机会直接接触这些事实的人”告诉她的。但这个知情人是谁，她却未说明也不许夏洛特追问。她在具体讲述“真相”时又不是言之凿凿有凭有据，而是用“想一想原本会是什么情况”，“想想当时的情景”之类纯属想象猜测的话语来进行叙述。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是否真有其人也是前后矛盾，语焉不详。夏洛特在读信之前和读信过程中，曾对写信人和艾米莉儿时的伙伴是否是同一个人感到疑惑，听了艾米莉的“真相”后，疑惑更为加深。由于年龄上的差异，写信的希刺克厉夫本人及其儿子不可能把家族秘史告诉艾米莉，只有儿子的儿子才有这种可能。如果不是这样，艾米莉的希刺克厉夫便是
25、子虚乌有，是个“空想出来的人”。为了消除疑问，夏洛特对艾米莉说：“你讲给我听的是一桩真实的历史事件，而不是一个真实的寓言或讽喻”。艾米莉嘲笑地回答：“你没有仔细地听我说的话?我现在看出你永远也闹不明白?有些事是没法直截了当地加以解释的?有些事压根儿就没法儿给讲出来。有些故事的核心永远不能让人知晓，只能让人感受到。至于你嘛，那种感觉器官已经麻木，要么就根本没存在过”。这就说明，艾米莉的“事实真相” 其实也不过是个虚构的故事而已。从夏洛特的疑问到艾米莉的解答，可以看出重返中的希刺克厉夫已经很难用传统的“人物”概念来界定和考察了，他是既在场又缺场。这是作者使用后现代写作手法颠覆传统小说的逻辑代码指涉
26、人物的一种表现。目的不仅在于质疑人的主体性，强调人物的虚构性和模糊性，还在于跨越真实和虚构的界限，以凸现自身作为后现代文本存在的特征。众所周知，任何小说都是一种虚构。但传统小说如现实主义小说，总是力图通过再现社会生活达到一种虚构的艺术的真实。而读者尽管对小说的虚构性完全知晓，却宁愿把小说中的人人事事当作是真人真事，借以获得审美愉悦和精神享受即阅读的快感。后现代小说则不仅不去强化这种真实的幻觉，反而直接或间接地提醒读者，小说中的人与事完全是作者虚构的，从而破坏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建立起来的真实感，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小说自身的建构过程。这种表现方式原本颇具新意，但对于习惯于阅读呼的人来说，未必能够感到
27、惬意。因为重返是作为呼的续集来创作和接受的，其审美特征理应与原著保持相当的连贯性。呼中的希刺克厉夫是一个明确的，感性的，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读者早已认同了这个存在，因而对重返中这个似在非在含糊不清的人物形象，是很难接受的，更不要说乐于接受了。作为一种叙事艺术，小说是非常讲究写作技巧的。技巧的高下直接关乎小说的成败。一部小说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说什么”，更在于“怎么说”。艾米莉一生只写了一部小说，但她非常注意小说技巧的创新。在呼中，她摒弃了那种从头说起，平铺直叙或在回忆中展开，用倒叙来交待过去的人与事的表现手法。她采取从中间开始（InMedias Res）的叙述方式，以女管家向一名外来房客在闲
28、谈中道出主人公希刺克厉夫与原来主人恩肖和情敌林惇两家几十年的恩怨，然后由房客将听来的故事再讲述给读者听。这种嵌套叙事结构虽然有别于简爱或傲慢与偏见的写法，但并未改变小说的根本形态。在重返中，萨金特也以一名外来人阅读希刺克厉夫的长信为主线，叙述主人公三年在外的经历，也采取多视角的叙述方式，对某些中断的或主人公信中未提及的情节，由女管家用附言的方式进行补叙。这种写法也算不落俗套，但由于渗入过多非小说的因素，导致小说形态的部分变形。在重返的第2、5、6、11、14 等章中，作者让书信体小说与非书信而且是非小说的艺术形式混杂在一起。在希刺克厉夫给恋人的信中，每一个段落结束时，都有几行不属于信的文字和内
29、容（在屠珍、梅绍武两位先生的译本中用的是略小一号的字体表示，并空出一行与信的文字隔开），除一处是描写希刺克厉夫的幻觉外，其余各章都是凯塞琳的心声。如果说在第二章的信之后，写的是男主人公在沉睡中梦见女主人公向他倾诉别后的痛苦，与信中的内容还能衔接，而信的下文也说明自己是在做梦的话，那么，第5 章之后，无论是凯塞琳的呼唤，还是她的呻吟和梦呓，都与信的内容无法衔接。如第5 章信的后一部分叙述的是他正在追打约翰，接下来却是凯塞琳在喃喃地倾诉他俩昔日的感情。其后各章也是如此。作者采取这种将书信体小说与非小说即一个人的书信与另一个人的心声并置的手法，目的是要通过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展示男女主人公之间那种魂牵
30、梦萦、超越时空的爱情，并与原著及重返中男主人公出走后女主人公一病不起的情节遥相呼应，使男主人公和读者与那个没有出场的女主人公不断产生情感上的交流，同时将现实与梦幻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扑朔迷离、神秘奇幻的艺术效果。然而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读者的阅读习惯之间的契合并非易事。因为叙事技巧所关涉的实际上是文本与读者交流的艺术。小说是一种通过文字描述引起读者形象思维而间接作用于读者情感的艺术。小说的叙事，主要是靠话语即文字来表述。书信体小说的叙事靠的是写信人向受信人用文字进行的单向叙述。这种形式是在人类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约定俗成的。读者读信时，很难理解何以会出现受信人颠三倒四的话语。小说毕竟不同于影视
31、文学，可以将文字和语词转化为画面和声音，用平行叙述、交叉叙述或蒙太奇手法，让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作、事件、场景平行或交叉地展现，并通过形象间的相互作用产生联想、呼应等艺术效果。因此，用书信体小说形式写成的书信每一段落之后，出现受信人的思绪和心声，既破坏了书信体本身的节奏和韵律，损害了书信本身的和谐与完整，也改变了小说的基本形态，因而也就很难产生作者所期待的阅读效果。为原著写续集，在文学史上是屡见不鲜的现象。从文化传承和文学发展内部继承性来看，原本无可厚非。问题在于，许多续集都有意无意地偏离了原著的意旨，也未达到原著的思想和艺术境界。重返的作者虽然花费许多心血，却未能做到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甚至连一
32、些本不该出现的失误也未能避免，如译者指出，把英格兰姆家的次女说成是林惇家的小姐等等。这不能不是一个小的遗憾。艾米莉勃朗特是一位享誉世界文坛的小说家，其文学才华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她在呼中略去希刺克厉夫外出三年的经历不写，并非疏忽大意，很可能是有意为之。因为将这段经历略去不写，有如中国画中的“留白”，可给读者提供更多想象的余地，让读者结合自己的知识、阅历和艺术想象去补充和完善故事情节和小说世界；另外，略去希刺克厉夫外出三年的经历可以避免枝蔓横生，彰显主干情节，同时又可赋予男主人公更多的神秘感，保持和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如果这两点看法能够成立，那么，艾米莉略去希刺克厉夫外出三年的经历，正是她匠心独运的高明之处。相反，为之填空补白，弄不好会有狗尾续貂画蛇添足之嫌。美国文学教授林海尔萨金特（Lin Haire-Sargeant）的小说重返呼啸山庄（The Story of Heathcliffs Journey Back to Wuthering Heights）（以下简称重返）于20 世纪90 年代问世，叙述了19 世纪英国著名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以下简称呼）的男主人公外出三年的经历，意在填
